并不是镜像,更像是自己的分离体,安度以为仍在又一重的噩梦之中。
眼帘有千斤重,稍稍张抻,眼眶裂痛,惊骇入骨,她嗓子堵着,发出低哑气音。
“别怕,”女人笑笑,很轻柔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我是依依啊。”
上次除夕夜在裴宅的悚然相遇,孙依依也是这样抚慰,暗夜长发,缥缈不明,如鬼魅般令人寒毛卓竖;现在处于明暖光亮的病房,她的笑容很清晰,却僵如绣上去的永久纹身,那句表明身份的话,更像说给自己听。
“依……”安度待生理疼痛和心理惊悸缓和,尝试回应。
她手指动了动,神经牵引,手背上注射营养液的滞留针处泛青发疼,孙依依早细心提前用热毛巾敷上。
她将两只厚枕立靠在床头,让安度坐起,为她说明:“你睡了九天哦。”
孙依依今天梳了一个极显五官的丸子头,安度身体虚弱,视线过了十数秒才明朗,看清她面容后,倒抽一口气,声音是恐惧的嘶沙:“你……你的脸……”
孙依依挑眉一笑,从床头抽屉拿出一面圆形的化妆镜,坐在她身旁,将两人的脸都照纳其中,“和你像吗?”
安度昏迷太久,轻微浮肿,孙依依明眸皓齿,和她健康时无太大差异。
与安度的惊诧苍白的神情相反,孙依依冲镜中自如地再绽微笑,自问自答:“还是挺像的。”
她放下镜子,又屈起食指缓缓沿安度的脸廓线条刮下,幽幽道:“像到……我都快忘了原本的我长什么样。”
这样诡异的触碰令安度胆颤,孙依依没有更多动作,在水果篮里挑出一颗脐橙切成八瓣,翻起果皮,把干净的果肉送到安度嘴边,“安安,吃下去。”
温言细语陡然变成生硬强势的命令,安度怔然,被迫咽下。
刚苏醒的病人胃部消化功能未复原,只适合吃流食,寒凉的橙瓣下肚,安度上腹不一会便剧烈疼痛,她哆嗦着蜷起身体,难受地嘤咛。
“起来!”孙依依掀开盖在安度身上的被子,强拽她下床,语气很差,带着憎恶。
手腕由孙依依施力控制,安度的反抗很无力,如死物般被她推搡在地,头部重重撞上一个铜铁包边的木箱。
“啊!”侧身下坠,肩骨钝痛,额角立时淤血。残留的混沌散开,安度翻正身体恐惧道:“大嫂!你要干什么?”
“大嫂?”一片冰凉倏地贴在安度颈动脉,坚硬锐利的刀锋和刀尖微嵌入细薄的皮肉,“我不需要你这样称呼我。”
孙依依转了转刀柄,含笑轻语:“真与假不重要,同样的脸,这个世界上只能存在一张。”
她似很无奈地:“安安,我也不想的,但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吗?”孙依依眸色沉冷,是不会出现在安度脸上的入魔之态。
她腾一只手将木箱勾到身畔拍了拍,箱上的铜锁和木头撞出嗒嗒两声,“都在这里。”
“不……”安度闭着眼使劲摇头,手脚并用,搓擦着向后退。
“不想吗?看来是时候完全取代了,毕竟……我比你更了解你。”孙依依轻松掣住她,安度脖间一痛,刀面割破表皮,鲜红的血丝渗出。
“本来呀,我们能有很好的姑嫂关系。可是裴景言只爱你,而我,只能顶着你的脸,卑微地渴求他的一点点关心,凭什么呢?”
她柔声笑,说的话恨意十足:“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这张脸?”
孙依依面容狠戾,揪住安度的头发,将她头部一下下往箱子上撞,力度有增无减,歇斯底里:“安度,看完这些你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有人爱!”
安度无暇思考,本能呼救,小而尖细地“啊啊”叫喊,意识逐渐消弭。
孙依依持紧水果刀,正对着安度的脸要选位置下手,门猛地被大力撞破。
裴景言惊惶失色,箭步冲前扣住孙依依手腕拉起她,手间使劲一捏,刀具落地,他目眦尽裂地喝止:“依依,你在干什么!”
“哥哥,你来了。”孙依依歪头,神情无辜中带了狡黠,是安度少女时期特有的娇俏模样,她牵起唇角,眼睛往地面动静微弱的人身上蔑然一瞥,“我什么也没干啊,有人在冒充我。”
“你疯了!”裴景言愠怒,用力拖扯,将她带离安度数米范围。
他回身,抱起安度放置在床,按响床头铃,呼叫医生为安度做检查。
“疯的人不是我吧,”孙依依抱臂,看戏般恶意再唤:“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裴景言走向她,冷声警告:“我已说过多次,不要再模仿安安。”
孙依依情绪突然激动,仰起的脸上全是迷惘:“什么模仿?那我是谁?”她指指病床上的安度,“她又是谁?”
“哈哈哈哈哈!”不等裴景言回答,孙依依忽地放声大笑,浮夸而扭曲。
她趁裴景言不注意,快步跑到床侧,捡起地面的刀架在自己脖子,笑容敛合,徒留满面清泪,“二选一,只能我消失了?”
“依依,”裴景言闭了闭眼,重叹一声,举起双手,低缓恳求:“从前全是我错,安安是底线。”
“底线……哼,你别过来!”孙依依眼看裴景言悄步靠近,刀尖一转对准安度,举高欲刺,癫狂道:“裴景言,你让我当她影子这么久,今天我们之间只能留一个!或者,一个不留!”
“!”孙依依还未反应,后颈被蓦地击打,她瘫软在裴景言臂弯。
医生和助理齐齐赶到,裴景言紧急派遣:“再安排一间病房。”
孙依依被安置在和安度不同的楼层,中间醒来,时而狂躁时而平和,打了镇定剂才安然睡去。
裴景言奔走两处,最终停休在安度房间门口,他麻木地处理完公司事务,肘部垫在膝盖上,将脸深埋在双掌之中。
医生诊断孙依依有精神分裂的征兆,嘱咐家人多关注病人心理状态,避免惊险的闹剧再次发生。
又是精神相关的疾病,始作俑者也依然是他。
裴景言无声苦笑,点开手机桌面壁纸:一张翻拍的画作,简朴的蓝色细纹作业纸,潦草几笔勾出的少年侧脸生动,虽非写实画风,抓形却极准,是十七岁的他。
他细细地摩挲屏幕一会,拇指停留在右下角的“An”字迹上。
热暑蝉鸣,日光炽热,宋梦边指挥工人打包家居物品和细软,边敲敲车窗,对裴景言道:“景言,明天我们搬往大宅,你就要见到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了,今天做做准备,别去图书馆了吧。”
裴景言早坐在后座,冷乜宋梦一眼,看她口型张合,全当没听见,指挥司机前往。
“你又来了?昨天不是说今天不来吗?”少女这次没有看漫画书,嘴里含块糖,手中转笔,正思考一道初三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