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医生询问病症,他眼睛低垂,周身围绕一层清冷的温雅。
安度别开眼,想抱住他说连日的委屈,但她被自尊心缚牢,连表情都一动不动。
世人提起自己的初恋,总要感慨“无疾而终”,那是自然死亡,但她有疾,病灶是入骨的骄矜。
她沉默一会,道:“陈沧,其实你不需要我补课,文远楼每天都会有老师特意为你们上正课。”
“这个,我也不需要。”安度将食物袋交还,视线仍向下。
她感受到停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疑惑,甚至力道,她脚步顿了顿,再往后退,带了些挣扎。
“你这样……”安度口不应心,吐字磕绊,“会让我觉得困扰。”
“我先回家了。”她没说再见,转身疾走,横穿篮球场。
措手不及,陈沧懵然一刹,急追而上,“安安!”
安度没回头,骤然跑起来,校门恰来了的士,她拉开车门,留给他远去的车尾。
他追出几步,呼喘着气,拨电话。
车没入车河,苍黯的夜色里,她离去的模样像风中飘着的纸笺,轻薄,易碎。
安度缩在后座啜泣,索性拔了电池板。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是难以修炼的能力,她对自己的判断,不能免俗地建立在与他人的比较上,她摆脱不了外界价值认同。即使那错误,荒谬,她仍旧渴求着。
他们像森林里的栎树与榆树,栎树的枝条常常背向榆树弯曲生长,以求远避。不想他被污名化,是她力所能及的保护——当然,也是自保。
又庆幸还没迈出那一步,她可以很体面地,保有退缩的余地。
城郊墓园,安度提一袋水果,来到一个墓冢。
墓碑长了裂纹,但没生多少杂草。往年易美珍会带她来这里悼念母亲,小时候她当踏青游乐,不悲亦不伤。
天很黑,四周静得可听闻寒流拨弄草叶,安岑的骨灰长埋地下。
不知道墓穴是不是进了水,前些天冬雨连绵,梦里总有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找她借伞,又叫她跟上,一开始是害怕,同样的情景做多了,她掐着点抽离。
安度手心扫去墓前的尘土,苹梨橘几种水果,一字列开摆放。
“妈,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不记得你的样子,还要给你供品。”她蹲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每种都给你带了。”
她剥开一只香蕉,目光停在墓碑上的照片,年轻的女人笑颜温柔。
“妈妈,其实我挺怨恨你的。”安度低头咬一口,香蕉软滑,堵着喉咙:“为什么我要替你承受这些,为什么你要和我爸谈恋爱。”
她连问更多的“为什么”,眼眶通红,“为什么你要生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难,为什么只有我在历劫?”
“奶奶说,我的名字是爸爸希望和你平静度过一辈子。为什么他又去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小孩呢?你眼光一点也不好。”
“我讨厌裴家。”安度抱紧膝头,双臂掩脸,肩膀痛切地耸抖。
抬头时,她热泪收消,将歪倒的香梨扶正,声音轻柔得像安岑仍在世,而她用撒娇的口吻商量。
“我改和你一个姓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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