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难得下了大雪,气温十年来最低。
安度除夕当晚才回到裴家,司机的车刚进别墅区就抛了锚,她一路踏着积雪化湿的小道,寒气侵得小腿和脚底僵拙,鹅卵石滑溜溜,不留神,身子猛地朝前趔趄。
裴景言正正接住,“这么大人还平地摔。”
“哥。”安度轻轻借力站好便放开他的手。
她弯腰搓搓冻僵的双腿,发现裴景言只着一件单薄毛衣,肩头落了些雪絮。她犹豫一会,抬手帮他拍去,“你不用特意出来等。”
“年夜饭快开始了。”裴景言因她亲近的举动露出笑容,接她的行李牵她进屋,对一屋子人道:“安安回来了。”
韩楠也在,和裴文婷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靠背,大约又讲了什么趣事,引得裴文婷捧着脸笑,脖子通红一片,上身直向韩楠倾斜。
安度的到来打断他们谈话,韩楠起身快步朝安度走去,右手放于腹前,左手放于腰后,夸张地行了个绅士礼,“欢迎仙女!”
安度习惯了,装作嫌恶地皱眉乜他,“韩楠你是不是到哪都这么油嘴滑舌!”
裴文婷拨玩卷发,拉长脸远睨,奚落道:“唉哟,姓安的稀客怎么回裴家过年呢?”
幼稚的嘴战,安度想到她刚才和韩楠相谈甚欢的情形,虚挽韩楠手臂道:“那我们两个外姓人就借您家讨口饭吃,您看成不?裴小姐。”
裴文婷对韩楠印象极好,见了安度和他的熟悉姿态,面色不佳地咬唇望向天花板。
“欸别别,只有我是外姓人。”韩楠摆手和稀泥,接着双手快速一转,每边便各持了一枝红玫瑰。
他给安度和裴文婷每人一朵,面对裴文婷,右手两指并拢在额头比了个飞的手势,“仙女们可不要伤了和气。”
裴文婷又乐了,转着手中的花枝嗅一嗅,面染羞色。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安度忍笑,随手将玫瑰花往茶几的花瓶一插,这样的魔术她看韩楠变过许多回,算不得稀奇。
宋梦推着易美珍从房间走出,易美珍比数月前憔悴,头发几乎全白,膝头盖了两层羊绒毛毯,脸颊不见健康的红晕,唇色微暗发干。
都说老人难过冬,易美珍精神尚好,安度仍止不住担心,飞奔着抱紧。
“奶奶!”安度叫出口眼眶便红了,小时候她都是仰着头问易美珍要这个要那个,易美珍有求必应,对她来说,易美珍不仅是能将裴家打理好的女强人,更是她生活中最依赖的监护人。
活力的流逝和生命的刻度太过具象,清瘦的骨头嶙峋,安度揉握易美珍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方觉时光匆匆。
想着自己过去轴着一股劲能不回裴家就不回,眼眶一下酸热。
易美珍咳嗽两声,刮她脸,“安安笑起来才漂亮!”
安度凑到易美珍耳边说:“奶奶,过完年,我带你到临城照顾你好不好?”
易美珍笑她异想天开,“又说漂亮话哄人,你宋阿姨照顾我挺好的,带着我这个老太婆,安安不怕奶奶拖累啊?”
安度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切实际,只是看到易美珍大不如前的健康状态,瘪着嘴不知道怨谁。
宋梦出声安慰:“安安不用担心,奶奶是受了点风寒,医生来看过,说是正常吃药休息就好。”
安度点点头,站起来对宋梦微微鞠躬,“宋阿姨,辛苦您。”
疏离,礼貌。
她接过轮椅靠背后的扶手,“我推奶奶去吃饭。”
宋梦的微笑很温柔,视线在安度的脸上停留许久,像是细细描摹她的五官,待看够了,才放手让出位置,道:“安安孝顺,这次回来多陪奶奶说说话。”
“嗯。”安度也乖巧一应。
一大桌菜层层叠放在保温转盘,安度正低头嚼着鲜嫩的清蒸鲍鱼,宋梦给她盛一碗花旗参鸡汤,怜爱地看着她,道:“安安气色比上次回来好很多哦,是不是谈恋爱了呢?”
长辈逢年过节最喜欢关心小辈感情生活,但宋梦是第一次问,安度有些意外,连忙把手中的鲍鱼壳扔了,擦擦手道:“没有没有。”
“学姐一心只有工作,哪有时间谈恋爱!”韩楠接腔,半揶揄半解释:“我还问安学姐要不要和我一班飞机,她非要留在雷盛处理材料到最后一刻,这不我们错开买机票,才一早一晚到。”
安度听言忽地闪过一丝赧色。
雷盛早就放假,除夕当天白天雷盛园区几乎看不到人,她和陈沧在2219清晨缠绵了睡,睡到中午起床又做一场,陈沧冷着脸说她肿了不能纵欢过度,又说她赶飞机要迟到,扯扯抱抱半小时才出门。
陈沧一路飙车送她至机场,看她过了安检才走。
她关机前给他发信息,“陈沧哥哥,这才算两个周四哦。”
陈沧回得迅速,还是语音:“回来十倍还你,别哭就行。”
低哑的声音带笑,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