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稀泥点溅上鞋面和裤脚,陈沧步子跨得很急,眉心紧蹙,额上渗汗。
一只金属发卡硌痛手掌,从山脚捡到,安度工作时夹头发用的,他认得。
山谷小路窄滑,隐现于丛林,曲折延伸。
部分湿软泥地留有浅而新的脚印,陈沧循迹小跑上行,边按号码重拨,边仰头四向呼喊:“安度!”
回答他的只有泉水缓动和鸟栖树枝的声音。
分秒漫长难捱,心神高悬,陈沧汗出浃背,以最短时间攀至顶峰。
翳日薄云初散,细瘦背影静坐一块横斜山体的巨石边缘,正换画笔蘸取身侧颜料碟,动作专注。
如万马奔腾的惧意消弭,陈沧抖一抖领口,哑嗓遥唤:“安度。”
安度扭头,笑容染上浅金,比明曜还亮,直达他眼底。
“早上好。”她悠闲地收画屈腿,一撑石面站定,卷起纸张塞入画筒。
陈沧上前几步,一滴凉汗滑进眼角,热辣的刺痛。
他抹去,喘出一口憋敛至灼的气,冷声责备:“我发现你最近喜欢玩失联。”
一株繁茂黄桐树下,陈沧立在荫盖明暗处,安度看清他脸上泛亮的汗和隐透淡怒的神态。
她笑笑,舒一舒四肢以示自己安全无虞,摸出手机一看,含歉释道:“山顶信号零格,没收到嘛。”
将画筒甩上肩膀,安度脚下轻快地朝他靠近,“有些美术上的新发现……啊我的画!”
画筒背带尾端脱出调节扣,筒身顺坡下滚,她奔跑紧追。
“安度,停!”陈沧惊急喝住她,眼见画筒掉进路沿坑洞,他扑跃踏空,跌入近十米深的洞穴。
“陈沧!”安度大叫,速度却无法控缓,情急之下失足随落。
身体和泥壁蹭出一阵声响,静了好一会才传出一句细弱的闷呼:“好痛……”
坑洞尚算浅坦,幸运的是洞壁平滑,除去皮肉表面被刮擦的痛感,没留见血外伤。
陈沧顿了片刻等脑袋的眩晕感减轻,才弯手肘支起身子,拾起画筒坐到安度身旁。
安度屁股和背泛疼,皱着脸揉胳膊揉腿。
他一言不发,神色庄肃,她便拧起眉毛偷偷地瞧。嘴一瘪,还没来得及装哭,忽地被一双微微颤抖的手臂箍入一个汗湿胸膛。
陈沧下巴凿压她肩膀,声音低缓,听起来很生气:“大小姐任性独裁,掉队乱跑,从不让人省心。”
洞口拱隆如穹顶,清皓光束直直射入,照在依偎紧拥的两人身上,周围尘埃幽浮,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壮美。
安度始觉危险,乐阳村这座无名山人迹罕至,地质情况不明,如果这是百米深洞,后果不堪设想。
她小声呜咽:“我也没想这么多……”
“傻。”陈沧放开她,重重叹气,呼吸稍平顺,因着急后怕语气略显激动:“还跟着跳下来?画重要人重要?”
安度拍去画筒上的泥块,微低下头,将背带打成死结挎缚在身,抬起澈净的杏眼定定凝他,委屈嗔语:“因为人重要,所以画重要。”
又倔又坚毅。
陈沧抿唇不言,扶她起立,查看洞内地形,找到一条可以借力上爬的路径。
他先将安度推举而出,接着手脚灵活地攀援。
双双登踩地面,安全落实,陈沧牵着她,两人携手下山。
山下信号恢复,安度在群里报平安,陈沧挑唇轻讽:“你再待久一点,估计全村人要拿喇叭喊你名字。”
安度没还嘴,松开他的手,回行找一处石墩坐下,转转脚踝,“我走不动了。”
“哪伤了?”陈沧跟着折返蹲下,掀开她裤腿检查,没发现红肿。
安度收脚,避他动作,“就是走不动,就是不舒服。”
陈沧拉长尾音“哦”一声,眉梢轻抬,“行,那你自己休息,我先回去。”
说完他走远数米,在安度收回视线前,停定弯膝,偏过半脸无奈驱令:“上来。”
得逞笑声由远及近,脖子被纤瘦胳膊圈束,两条细腿卡他腰间。
陈沧掌托她大腿中部,站直朝前,假怨:“搂这么紧,要断气了,放开。”
安度脸颊贴他颈侧,依言照做,不时嘻嘻笑,“你最好啦。”
田路阡陌纵横,目野内皆是清新绿意,农民卷高裤脚下地插秧。
陈沧安静地背她行走,安度将头换到他肩膀另一边,轻声:“陈沧,其实你在公私分明上,做得也不怎么好。”
“嗯?”陈沧眼睛斜向她,“你又从哪里知道了?”
安度半噙浅笑,小腿晃一晃,“反正我就是知道。”
陈沧短促沉笑,倒无意盘问,虎口微收稳住她的腿,揄弄着说:“你怎么这么重?再乱动丢你下来喂狼。”
“哪有?我现在才98斤。”安度反驳,知他余怒散了,小腿晃幅更甚,无惧无恐地捏着嗓子娇作:“你不要丢我嘛!”
吐息暖热,软唇触他耳根,陈沧正视路面,“我又没说你体重。”
安度脖子前探,长发随深浅步伐漾出波弧,“那是什么重?”
他不答,哼谑占半:“你不是很懂吗?自己想。”
安度笑着拢合手臂。
临近居住区,有一十几岁少年披一袭蓑衣,头戴斗笠,牵赶一只黄牛路过石桥。
早霞满天,绵绵炊烟从老房飘升,深切体意陶渊明笔下的《归园田居》。
安度观赏恬淡,半真半假憧憬:“等我们以后老了,也可以在乡下买一块土地造房子,围一个菜园,种菜养鸡,自给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