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狐疑地接过来,打开见帕子里包的是一对珍珠耳坠,一支金镶玉梅花簪和一块和田玉玉佩。
苏珩抬头看向宋昀文,“这是……”
宋昀文点点头,“当年二婶的嫁妆,等我爹去赎的时候,就只剩了这么几件……因怕我娘知道,一直存在外头……还请妹夫转交给盼儿,留着做个念想吧。”
苏珩不由动容道,“多谢伯父跟舅兄了……昀盼若是知道,肯定会很高兴的。”
宋昀文自嘲地摆了摆手,“当不得妹夫这声谢……这些原本就是盼姐儿的东西,只恨咱们能力有限,再找不回更多了。”
苏珩就问他道,“方才大伯父不欲多说……当初的事,不知大堂兄还记得多少?”
“我知道妹夫想问什么……”宋昀文叹了口气,毕竟涉及到自己父母不堪的一面,他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二叔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懂事了……其实那时我爹曾想带着我们一家子回老家去,可我娘早就叫这里的繁华迷了眼,说什么也不肯走。他们俩为了这事儿天天吵……妹夫大约也看出来了,我爹那个人,自来老实惯了,又怎么可能说得过我娘呢……可我二叔二婶都不在了,这么多张嘴要吃饭,更何况还住着那么大的宅子,养了那么多下人……于是我娘,我娘就把主意打到了二婶的嫁妆上。”
“我爹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直说没有谁家养孩子,还得用她母亲留下的嫁妆的……可这些年,我们家一直仰仗二叔,我爹有什么钱呢……他怕我娘再动旁的心思,于是到处打听赚钱的门路,不知怎么,就叫人拐去赌钱……”
“开始的时候,倒也的确赢过一些。我爹往家买了好多东西,我们几个孩子高兴得就跟过年似的,连我娘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还问他钱是从哪来的,他只说碰到了二叔从前经商的朋友,入股跟人家做生意,这些都是分红,而且以后每个月都会有。”
“大家全都信以为真,还觉得一定是二叔在庇佑我们……谁知后来……等我娘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外头欠了一大笔钱,追债的人天天堵在家门口,我娘没办法,只好当了二婶的嫁妆给他还赌债,偏我爹越输越想赌,还总幻想着能再把二婶的嫁妆赢回来……更加泥足深陷……”
苏珩一边听一边皱眉道,“大伯父说我姑父那个朋友,你们见过么?”
“哪里有什么朋友?”宋昀文苦笑道,“我猜这些都是我爹怕我娘起疑,瞎编出来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们家对不住盼儿的地方委实太多。也好在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宋昀文说着又想起来,“至于先前……先前我二弟,也是因为偷听了父母的只言片语,误以为……还请妹夫——”
苏珩一抬手,“过去的就不必再提了。”
宋昀文也知他不想再提,遂点了点头,“妹夫若没有别的事要问,我就先回去了。”
苏珩微微颔首,吩咐清风道,“你去拿张二百两的银票给大舅爷。”又对宋昀文道,“想来大伯父当时赎回我姑母这些东西也花了不少钱,算是我当侄女婿的一点心意。”
宋昀文一愣,年轻英俊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不不不,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就是我爹也不会——”
“二舅兄马上就要下场,一旦考中,还有后头的春闱,殿试,到时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大舅兄就不要跟我客气了。”苏珩淡淡笑着,却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宋昀文怔怔看着他。
他的笑容如头一回见面一般温和有礼,可话里的意思宋昀文却听清楚了:不管日后宋家如何——是飞黄腾达也好,是一贫如洗也罢,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干系——这二百两,就算把过往的一切情分都买断了……
宋昀文只觉心里一片苦涩,他艰难地嚅了嚅嘴,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那厢清风很快取了银票,毕恭毕敬地递到宋昀文面前,“大舅爷。”
宋昀文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神情淡漠的苏珩,干干巴巴道,“那就……多谢妹夫了。”
苏珩笑得一脸温和,“大舅兄不必客气。”
第158章 都听你的
直到清风送了宋昀文出去,苏珩才大步走到屏风后面。
宋昀盼白着一张脸,神情呆滞地坐在座位上。
听见脚步声,她仿佛才回过神,怔怔地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她似是辨认了很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她强撑着朝他扯了扯嘴角,可下一刻眼泪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
“对,对不起……”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对不起,让你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家人,
对不起,让你不得不经受这样的耻辱,
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你要坚强……
千言万语卡在宋昀盼喉咙里,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嘘。”苏珩把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有我在。昀盼,有我在。”
宋昀盼忍不住痛哭出声,“我好难受……二表哥,我心里好难受……”
“我知道……我都知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就那么抱着宋昀盼,轻轻地在她背上摩挲,直到怀里的小姑娘哭累了,哭哑了,才终于枕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苏珩叫人请了大夫给宋昀盼看诊。
“小娘子还需安心静养,好生调理。”老大夫沉吟道,“忧伤肺,思伤脾……气机郁结,伤神损脾。小娘子现下年轻,病症尚浅,还不觉如何,若长此下去,恐成大症……万不可掉以轻心了。”
苏珩点点头,“可要用些药?”
那老大夫也是个健谈的,闻言就笑道,“是药三分毒。要我说,倒不必吃什么药,小姑娘家家,莫要成天闷在屋子里,有空多出去走走看看,心情舒畅了,病自然就好了。郎君若实在不放心,也可用些丸药,每日临睡前让小娘子服上一颗,夜里也能好睡些。”
苏珩颔首道,“如此,就劳烦你了。”遂命清风包了诊金,送老大夫出去。
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只是眉头依旧紧皱着,即使在梦里也不得舒展。
苏珩轻轻抚着宋昀盼的眉心,有些出神。
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在这几日,才真正走进她心里。
还没记事就失去母亲,刚刚记事就失去父亲,窝囊的伯父护不住她,刻薄的伯母侵占她亡母的嫁妆还虐待她,就连……就连她一直觉得待她极好的二堂哥,也不过是为了心里肮脏龌龊的念头,把她当做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