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尽力不发出很大的声响,以免让她听到。
在那些他经常会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在月色中侧过头,看到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睡得香甜的娇小身影。
他其实有过冲动,把她摇醒,然后质问她:她是否知道,她这样做,他有一天可能真的会死。她这样做,是否真的痛恨到要剥夺他的生命?
可他还是没有……他可耻地退缩了,他软弱下来,他怕他的那个问题,会在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不敢想象,假如他真的面对着她的脸,听到她口中说出饱含愤怒和痛恨的话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
于是亲手结束过无数人生命的他,却不敢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对他的死刑。
他就这样退缩了一整年,每天躺在她身侧却无法入睡,每天咽下汤药却又去吐出,直到她彻底对这种绥靖失去了耐心。
他那时就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会死,也是死于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和其他人,并无太大的关系。
现实似乎和梦境重合了,他胸腹中疼如刀绞,他用力咬住唇齿,哪怕冷汗满过脸颊,哪怕唇间破裂血腥弥漫口腔,也不要发出一点声响。
冷彻如刀般的寒意迅速侵蚀了他的全身,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可偏偏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极端的疼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颤抖,可那都掩盖在宽大的衣袍下,不被其他人注意到。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比那还要长上许多……按照古代的时间单位,应该是一炷香,或者两柱香?
身体的无限折磨和痛苦中,他听到她冷冷的丢出一句话:“好了,你可以给朕滚了。”
那样地轻蔑和不屑,好像他只是匍匐在她脚下的一条狗,因为不听话而且失去了作用,所以除了被丢弃,没有其他的用途。
他当初就曾经被chelle这样丢弃过……只是现在他想抬起头,告诉她,她不能够这样对他,其他人全部都可以,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她也不能够这样对待他。
她这样对他,他即使死,也会变成一个满含不甘的厉鬼,无法去天堂或者地狱,其他任何地方。
梦里的他显然比现在的他,还要能够承受痛苦……也许是封建时代的尊卑差别和愚忠吧。
即使如此,他仍然简直对她跪拜着说:“谢陛下。”
有其他人靠近了,他在痛楚的间隙里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身去,声音立刻变得娇柔喜悦:“你怎么来了?不过一些琐事而已,不必忧心。”
那个人身上的气息是温暖的,隔着冰冷的空气,他也能感受到,那个人仿佛颇为意外地开口对跪在地上的他说:“宁熙兄……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他认得出来,是苏季曾经喜欢暗恋过的那个学长,顾家的公子顾清岚。
她似乎很不愿在顾清岚面前谈论自己,语气僵硬起来:“他要辞官回家,我准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别再这里耽搁了。”
她对他那么亲密,对自己却如此不假辞色,而在眼下这种境地里,他竟然也不觉得可以更加痛苦。
她拉着他的手转身离开,再也不看自己一眼,他听到自己说了一声:“祝陛下大婚万喜,福祚绵长。”
他终于能抬起头去看她,可毒性却在侵蚀他的双眼,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迷蒙一片,他只能看清她隐约的身影,依偎在另一个修长的身影之旁。
他曾以为他是可以淡然处之的,他曾以为在他注定不能守在她身边后,他希望能有另一个爱着她的人,可以接替自己的位置,继续让她幸福下去。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会这样不甘心。
疯涨的嫉妒吞噬着他的内心,无解的执念占据了他的全部身体。
苏季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他的梦境却还在延续,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终于低下头,吐出一口在咽喉下压了许久的鲜血。
那血液的鲜红颜色摊开在他掌心里,他还模糊地想:又吐血了,小月一定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墨就是爱折磨自己啊,昏迷时都不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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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编辑沟通过了,编辑说这文可以在网上贴全文。所以这次我会不断更,直接匀速日更到完结。出书版可能会另外添加两个番外,第一次觉得编辑州象小天使哩哩哩,么么大家!
☆、第95章
小樽急救中心的手术台上,一直平静地陷入昏迷中的患者,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也许是麻醉的药效不足,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蜷起身体,力气之大,让护士不得不全力按住他的四肢。
即使如此,混乱中他仍然昂着头,喷出了一口堵在咽喉中的鲜血。
鲜血溅在他口鼻上盖着的透明面罩上,也溅上了半张开的眼睑。
麻醉师重新打开了麻醉气雾的阀门,随着药剂产生效果,他才渐渐重新平静下来,合上了双目。
苏季的梦,在看到他离开皇宫后就结束了。
他的梦境却仍在继续,好像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一样,他还困在这些幻境里,找不到出口。
接下来,他看着自己步履蹒跚地走回住处。
他的步伐非常地慢,好像身体在那阵剧烈的疼痛后,就变得更加沉重起来,手脚渐渐不受控制,却仍旧根据本能在行动。
他走过了许多人,冷漠的宫人,目不斜视的侍卫……走回了他那间位于皇宫角落里的小房子。
他原来是住在皇宫里的,只是凭他的眼光,也能看出住在那间小屋子里的人,身份一定很卑微。
因为在满是金碧辉煌建筑的皇宫中,那样低矮狭窄的房屋并不多见,也许应该是给仆从居住的。
他想了一下,想起来女皇在讽刺他时,说过他是“七品中书舍人”,他并不知道这个职位的确切含义。
但就算是历史常识,也告诉他“七品”在中国古代,特别是在首都和皇宫里,的确是很卑微的职位。
至于他为什么会以臣子的身份,住在本应是皇帝一家居住的皇宫里,他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去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