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蒙蒙细雨,火苗很小,纸钱烧不透,李和把早就预备好的柴油在上面浇了一点,火焰才蹭蹭的窜上来。
他又在旁边捡了一些潮湿的树枝放在了火堆里,待火焰更大了,他又把更粗壮的树棍放在了上面。
火圈子大了,不惧蒙蒙细雨,反而火焰更猛了,木头在里面噼里啪啦的响。
“老于头。二锅头,够劲。”二锅头启开了,朝火堆里撒了一杯,火焰窜的更高了,“我自己也会喝一杯。”
但是这一杯他没有朝自己嘴巴里送,却依然还是朝着火堆撒了一杯。
他的身体没带过来,算是死了吧,大概已经腐朽了吧,给死去的自己喝一杯酒吧。
他儿子闺女也该会像这样给他祭拜吧。
他怔怔的盯着火堆,像自言自语又像对着火堆说话,“老于头,你比我快活,你死了你清静。我死了,我不得清静。”
“你舒服啊,今世烦恼今世了。可是老子呢,没法了啊。你说老子怎么办,这辈子没法子跟孩子们再做父子了。老子倒是想呢,可是夫妻都做不成了啊。”
他这阶段以为自己顺了,想通了,可是偶尔一想起来,还是一阵子的揪痛,不能想,不敢想。
甚至何芳都觉察出了他的异样,何芳也在替他不开心。可是他又不想何芳不开心。
何芳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就越来越矛盾。
“我心里苦啊,我能跟谁说呢,我谁也不敢说啊!”只有在这样空旷的荒地里,他才敢这样大声的喊,大声的叫,“活的太清醒,活的太明白,真是遭罪。我真宁愿自己是个傻子哦。”
一个旋风过来,火焰差点挨着他了,他着急朝后腿,却被绊倒了,一屁股坐在泥浆里,两手也撑在泥浆里。酒撒开了,他慌忙把瓶子扶起来。
他没着急起来,只是倒了一杯酒,不顾杯子的泥巴,一口灌进了肚子,火辣辣的呛,他不禁龇牙咧嘴,其实更多的是泥巴在嘴里不舒服,他重重的吐了好几口唾沫,然后才用肩膀上干净的地方抹了下嘴。
“你帮我想想,我现在想放下他们,算不算心狠?”他站起身,把两只手按在杂草上使劲的蹭了蹭,泥巴才没了。然后朝火焰堆里又加了几根大木头,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啊,你看看对不对。我都快到60的人了,总有离开他们的一天。现在嘛,早离开,晚离开,都是早晚的事情。只是让他们的难过伤心提前了,然后吧,每年多费上两刀纸钱。他们年龄大了,他们是好孩子,他们总能照顾好自己的,我是能放下心的。现在何芳怀孕了,他们可能会有个妹妹,当然也可能是弟弟。”
“我有时也觉着自己呢,现在是在做梦,可是呢,我使劲的掐着自己,卡着自己,他娘的真疼。快十年了,我不能做了十年的梦吧?所以啊,我这辈子是真真的,活的真真的。我得活啊,我不得不活啊,我爹在呢,我老娘在呢,我兄弟姐们都在呢。哎,现在新媳妇都有了。新媳妇都怀孕了。我这耽误了她十年,我得补给她啊,我也不能欠着人家啊。他们都活的真真的呢。”
他又叹口气继续倒了一杯酒,灌进了肚子,“爷爷奶奶疼大孙,爹妈疼老根,这话是对的吧?现在何芳肚子里,有着小的了,我总得紧着小的吧?你说这话有错没错吧。做爹的就只能狠着点了,偏心小的了,反正大的已经结婚了,懂事了,不需要我操心了。再说我吧,我不能说舍不得他们,毕竟他们上辈子陪了我那么长时间,我也该知足了。”
这杯酒也许是呛着嗓子了吧,他又不争气的哭了起来,哭的很大声,那眼泪水就混着雨水从脸上一起下来了。
“既然活活的真真的,老子是不是得做点事,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看到那帮洋鬼子就是不顺眼,你要说我是大民族主义,我也认了。你说啊,这人穷,狗都嫌弃,何况是一个国家穷。人家有理由鄙视你。前几天,何芳跟我提了,我上学时怼过一个洋鬼子,他要是不给我提,我都差点忘记了。心里就是有那么股子怨气,要是吐不出来,老子就是不舒服。我还得继续去怼他,不让他服气,老子就是不快活。”
“过几天老子要摆酒席了,这算提前请你喝的喜酒。”李和说完把最后半瓶酒全部倒在了火堆里,“哦,对了,你放心吧,你儿子我报他个香港首富的位置。就这么着了。”
砰的一声,酒瓶子被他扔到墓碑上嗑的稀碎。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挺直着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墓地。
到了公路边,找到车以后,把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部脱掉扔了,身上只留下了一条红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