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并没有出城,而是策马去了相国寺。
相国寺里面即使没有香客,大门也是常年不关,谢殊翻身下马径直去了正殿。
有守夜的僧人赶紧迎了上来,这僧人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不经吓,见谢殊一身寒气,冷着脸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战战兢兢地跟在步履匆匆的谢殊身后,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风雪漫天,一路走到正殿口,谢殊并没有进去,而是脚步一偏,去了一旁的姻缘树上。
姻缘树上系满了红绳,底下还插着不少朵朵盛放的纸梅花。
谢殊拧着眉头静静地看了一会。这眉头一拧,便把一旁的小僧人吓得心惊肉跳,生怕谢殊一脚踹上去。
姻缘树上系红绳是开朝之后惯有的习俗,可底下插得纸梅花却只是他们这些僧人为了多些香火钱找的噱头和说辞罢了,算不得数的。
难道此事被锦衣卫察觉了?
没想到锦衣卫还管这个,而且还是大半夜冒雪前来办案,小僧人怕的瑟瑟发抖。
寒风一吹,小僧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在漫天飞雪之下见谢殊转过身来。
谢殊声音低沉沙哑,指着树下的纸梅花缓缓地说:“这纸梅花和红绳还有吗?”
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小僧人懵然一愣,在谢殊冷淡的面容下怀着满腔疑惑,点头说:“有……”
谢殊掏出银子交给小僧人,“我买了。”
小僧人着实的傻眼了,手里捧着银子一动不敢动。白雪茫茫,两人面面相觑。
谢殊看眼前人半天不动弹,皱眉说:“不够?”
小僧人这才猛然回过神一般点点头,连声说够了,转身跑去正殿拿纸梅花和红绳。
这些东西本是一个就够了,可谢殊给的银子多,小僧人怕谢殊,也不敢回去找他,只好按着谢殊给的银子拿了一大怀的红绳和纸梅花,一口气都抱到了谢殊跟前。
谢殊也有些蒙了,看着这满树缀着的红绳和插在树下的纸梅花心道怪不得树上树下这么多红绳和纸梅花,原来一个人就需要这么多。
小僧人把纸梅花和红绳放在谢殊脚跟前,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不懂谢殊到底想要干什么。
正愣神中,就见谢殊拿起几根红绳往树上绑。
小僧人瞪大眼睛,惊得嗔目结舌。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殊握着红绳,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清了清嗓子,问:“一般来求姻缘的人,绑完红绳插完纸梅花要说什么?”
小僧人结巴说:“那自、自然是祈福,挂一根红绳祈愿自己能得一门好的亲事,插一朵纸梅花祈愿能、能得郎君青睐,娘子挂心。”
谢殊点点头,将多余的红绳咬在口中,只留一根红绳在手心慢慢系在树梢上。
天色黑沉,白雪点缀,万物皆被覆盖,姻缘树顶也拢着抹白,郁郁葱葱的枝叶舒展,谢殊离得近,便有一株枝头越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垂在他的肩头。
绿色昂然,谢殊肤色雪白,在这深夜里桀骜的眉眼莫名少了戾气,此时眉眼微垂,耳尖有些红,白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下落,他口中噙着艳红的红绳,竟莫名多了丝柔情。
天地苍茫,清雪飞扬,相国寺的正殿在风雪中矗立,青翠之下那抹高挺的身影立于夜色中,衣袍翻飞,满腔心意欲说还休。
挂完了红绳,谢殊站直身子,对着姻缘树。
还来不及许愿,谢殊却是停了下来,一旁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灼。
小僧人看的人都傻了。
谢殊其人,满京城谁人不知。锦衣卫同知,身份尊贵,手段狠戾,雷霆办案之下无人不胆颤。
这么一个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人如今竟然会深夜跑到了相国寺里求姻缘,实在是匪夷所思,让人骇然。
小僧人愣愣地看着谢殊,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在做梦。
谢殊个子高挺,下颚锋利,一身玄袍束腰长袍宽肩细腰,身上的大氅被风扬起,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被谢殊盯着,小僧人依旧有些发愣。
谢殊眸子漆黑,嘴角轻抿,脸颊和耳尖都有些泛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冻的了。他知道深夜来相国寺必须有僧人陪同,故而也没有驱赶刁难他,只扭头对小僧人说:“你去正殿等着,背过身去。”
谢殊的声音有些哑,落在风雪里不甚清楚。
相国寺朱红的飞檐顶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小僧人走进正殿之后,就盯着这飞檐看了许久。
他不敢扭头,并不知道他惧怕的谢殊此时双手合十,虔诚地站在姻缘树下许愿。
姻缘树伫立在风雪之中依旧苍翠茂盛,树梢上系的红绳在漫天细雪中飞扬,成了这黑夜中的最绚丽的一抹色彩。
小僧人足足拿了五十二根红绳,五十二株纸梅花,谢殊一根一根的挂起来,每挂一根就按着小僧人说的那般,站在姻缘树下许愿。
冰天雪地之下,寒风吹得肆意,谢殊的手被冻得有些发抖,肩头也落了满满一层霜雪,顺着脖颈往里头钻,小僧人站在正殿中依然打着哆嗦,他却神色认真虔诚,一丝不苟,丝毫不见敷衍。
谢殊是锦衣卫,常年在外办差,杀过人,拿过刀,从来不信什么神佛,可如今却是站在这一株姻缘树下,手被冻得哆嗦也不见停下来。
一根根红绳被挂起来,低处的树梢被挂满之后,谢殊就踮起脚尖去挂高处的。挂完了红绳,谢殊蹲下身子,开始插纸梅花。
玄色的衣袍与白雪交汇,成了这苍茫的大地间最深的一抹色彩。
五十二根红绳根根许愿,五十二株红梅株株虔诚,等到谢殊脚边的红梅和红绳尽数挂在树上插在树下,黑沉的夜也已经褪去,变成墨色的蓝,大雪也已经停了下来。
霜雾升起,弥漫京城,只露出阁楼水榭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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