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沈邈的意料,柳潮并未动作,甚至连半句试探也无,反而是静默片刻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隔音本就不错,更兼沈邈略有些醉意,他只在房门关闭时隐约听见柳潮在吩咐什么,话里只有两个字听得清楚——“清行”。
又过了片刻,柳潮推门进来,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待沈邈算着时间,欲装作醉意稍减起身来时,门被急急推开,杂乱的脚步声中夹带着虞嘉言愤怒的声音。
沈邈屏住呼吸,耐着性子等大夫、随从来了又去,终于等到虞嘉言再次推门而入,坐在了自己身边,轻轻唤了声:“阿兄”。
杯盏里的残余化作一股子稠重难散的醉意,在不大的房间里肆意撒欢,一不小心便沾在衣角上,拉得人晕乎乎往下坠。
沈邈最初爱听虞嘉言软软地唤自己阿兄,后来又厌恶其中暗藏着的人伦礼数,现在毫无防备地被这个称呼划了一刀,刃上都是背德的、罪恶的快感。
沈邈在内心谴责自己,却忍不住趁着扮演出的醉意,行平日不敢行的亲昵举动,唤平日不能唤的称呼。
最后,虞嘉言竟一时脱力摔了个满怀。
少年靠在沈邈身上,久久不曾挪动,那些沈邈以为不曾有的、却又一直希冀的爱意也顺势跌了进来。
然后沈邈伸出手,将其稳稳环住。
4、
只是酒香难留。
沈邈以为经此一遭,自己与虞嘉言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纸。于是马车上,坐在虞嘉言身边时,沈邈忍不住将薄纸轻轻撕开。
那尾在池塘里住了许多时日的小胖鱼,却急忙用尾巴打了个水花,往水深处仓皇游去了。
沈邈坐在空荡荡的马车上,片刻后关上了被少年打开的车窗。
他为什么拒绝我呢……沈邈对着被关闭的车窗想……他在顾忌些什么呢?
纵使后来虞嘉言同自己交换了情意,沈邈心中依旧悬着句无声的疑问。
这句疑问也不是自虞嘉言下车时平地生出,而是渐渐垒成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拆解。
——于是疑问似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那时沈邈正在书房里作画,虞嘉言前些日子给自己画了幅小像,虽然虞嘉言画完后自己便嫌弃地将其称为鬼画符,但沈邈依旧小心收好,并打算回赠一副。
沈邈笔下多墨梅劲竹,从未画过人像。他想着虞嘉言的样子,却悬笔难描摹。
柳潮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邈与柳潮初见时交换姓字,柳潮便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随意。沈邈一开始颇以为柳潮此举交浅言深。后来二人渐渐熟悉,沈邈倒觉得“潮”字挺配他。
——挟着水浪横冲过来,把案边沙石搅乱才肯离去。
柳潮一来便表明了意图,扬言虽然虞嘉言看起来是同远之你在一起了,但实质上自己并未落败。
沈邈从柳潮恶狠狠里窥出些色厉内荏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
沈邈道:“子澜,感情是两两契合之事,哪有胜负之称?”
柳潮一听沈邈这教书先生般的话就头大,闷声道:“那好,我换个说法,你以为自己同清行两两契合,殊不知我与他也是这般。”
沈邈心中猛地一颤,面上却笑道:“子澜,我不想伤你的心。只是清行已经拒绝了你,再说这些便无意义了。”
“说到底,远之你还是不相信清行也喜欢我。”柳潮犹不甘心,继续道,“我有个法子,就看远之你是打算将自己骗下去,还是把一切探个明白。”
沈邈耐心听罢,只觉得柳潮这法子荒唐幼稚,却直白得可怕。
柳潮又说了许多话。
最后他问道:“远之啊,你难道真不想晓得,虞嘉言这个小闷葫芦背着你说的真话?”
沈邈看着柳潮,手指不断摩挲着桌案上的画纸。他不由自主地将那张分明还未染墨的纸翻了过去,恰好掀开了心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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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
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钱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