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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我所料,刘禹城本是想在山脚下借我一同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傅寒生突然带人追了上来,两拨人在山脚碰上,刘禹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没讨得了好,身上还挨了一枪子。
我默默听着,并不敢搭腔,心虚。
索性刘禹城出发前就做了两手准备,东边也有他布置的人手和车辆。紧赶慢赶前进了大约半个小时,就要走出山林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他回头看了刘禹城一眼,刘禹城点头,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你去看看情况。”借着壮汉手里的电筒,我注意到刘禹城肩上缠着的浅色布条被血洇透又被雨水冲淡,正呈现一种黯淡的浅红。
我突然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他的手,尽管我也十指冰凉,但刘禹城的手冷得惊心,他转过头来:“怎么了?”他的脸白作一片,连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我嗓音干涩地开口:“你的伤得尽快处理。”
刘禹城看了眼扎着布条止血的伤,“没事。”他说:“一会儿再处理。”他并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是反手握住了,两只同样冰冷的手即使交握在一起也没能捂出一丝半点的暖意,但我还是默默握紧了刘禹城。
停下来之后不仅是头痛,脚踝也愈发肿痛起来,我极力忽视身体的这些不适,有些苦涩地想,这几个月似乎都没过上过什么安生日子,国内国外到处逃,好像天大地大没有一处能安稳地容纳我一样,这么想我也实在太惨了一点儿。
雷声频繁作响,我们不敢在树林里待着。找了个勉强能避雨的石壁躲着,出去打探的人很快回来了,并且通知我们底下仍是安全的。刘禹城显然松了一口气:“走吧,赶紧离开这里。”他牵着我往山下走,下面果然又几辆车候在那里,刘禹城将我塞进其中一辆的后座,自己也坐了进来,车辆驶动,几辆车的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即使傅寒生察觉到也会被迷惑。车里开了暖气,我却仍然觉得冷,精神紧绷着,心坠在半空中落不下来。刘禹城用左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抬头去看他,车里灯光很足,令他脸上的神态清晰。
“别害怕。”他说。
我视线往下,停在他肩膀处,那里没再流血了,但情况依旧糟糕,我轻轻撩开他的衣袖,注意到刘禹城的右手显露出一种不详的青灰色。
不及时处理的话,这种手说不定会废。
我突然问刘禹城:“你是怎么中枪的?”刘禹城拧着眉,许是有些不明白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跟你……傅寒生对峙的时候,但不知道谁开的枪,没看见人。”他苦笑一下:“对方枪法很好,大约只是为了威慑我,所以没要我的命。”
我盯着他的肩膀出神,而后缓缓出声:“……我不记得傅寒生身边有枪法这么好的人。”一枪命中,既震慑了刘禹城,又没有伤到什么要害,还能使他失去行动力,傅寒生身边的人我不敢说全都认识,但起码也见过七七八八,里面枪法最好的应该是阿文,但阿文不见得有这种百步穿杨的能力,也许是歪打正着……
我正思考着,前排开车的人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人语气冷肃:“他们追上来了。”刘禹城闻言坐直了身子,眉头深深皱起,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怎么暴露的?”我脑子里似乎短暂而尖锐地嗡鸣了一声,但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思,只听刘禹城语气沉着地吩咐:“尽快甩掉他们。”
他眉宇郁色很重,似乎想到什么,转头要跟我说话,但表情显然在看见我的表情时凝愣住了。
他问我:“怎么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苍白,只定定看着他,在他疑虑的眼神中缓慢而僵硬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我记得之前逃跑的时候把这玩意儿随手插进了兜里,没想到摔了这么多次居然还没摔掉。
我按亮屏幕,手机性能不错,进了水还能继续用。
刘禹城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注意到自己捏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我看着刘禹城,缓慢而涩哑地开口:“……可能是我。”
“暴露位置的人,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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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刘禹城很快反应过来,当机立断拿过手机打开车窗扔了出去,他面孔沉郁:“怎么回事。”
我的喉咙异常干涩,几乎是挤出语句:“……顾荣联系过我。”刘禹城拧眉:“顾荣?”
我不知道自己脸色已近煞白,只无神地跟着他重复了一句:“顾荣……”
不可能的,顾荣不会和傅寒生勾结起来出卖我,他知道我有多恨傅寒生的,我不相信是顾荣。
刘禹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相信他吗?”我抬头看他,心想我信,我当然信,顾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来没有背叛过我,将来也不会的。
小时候一起在树下拉过勾,永不背叛,永不抛弃。我记得,顾荣也不会忘。想到他,我突然冲刘禹城伸手:“有没有手机?手机借我一下。”
刘禹城问:“你要做什么?”
', ' ')('“我给顾荣打电话!”
“你要问他有没有泄露你的行踪?”刘禹城顿了顿,而后缓缓看向我,目光悲伤得像海。他的叹息仿若晃晃悠悠向下坠落的绒羽,“算了吧,傅鸿羽,算了。”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算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这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刘禹城身上笼罩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情绪,都到这个关头了他居然还冲我笑了笑,语气轻松得仿佛在开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什么都知道。”
“所以傅寒生这次,真的是来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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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上下轻触的嘴唇,好像突然之间很难理解人类的语言:“……什么意思?”
刘禹城又轻轻叹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像是班主任在看自己心爱的差生:“意思就是,我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必须死了。”
我脖子僵直:“你都知道了什么?”身旁的人再一次地轻轻重复:“我什么都知道。”
他很聪明,我一直都知道他很聪明,但是我从来不知道他会聪明到这种地步,又或许真正蠢的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我突然想起那通电话,那通刘禹城说要带我走的电话。他一遍又一遍叫我的名字,语气慌张惶恐,他在害怕什么?他知道了什么令他惊惧的事情?
“我这一年来都在调查傅寒生,但傅寒生太谨慎了,我能查到的东西很少,我尝试从他身边的傅文下手,结果也是徒劳。”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顾荣和傅文有联系。”
听到这里我脑子突然激荡起一阵阵嗡鸣,在不存在的一片嘈杂当中,我听见刘禹城继续说道:“起初我也很疑虑,但后来经过多方查证后发现顾荣确实在为傅寒生做事。”
他直勾勾地望向我,问:“现在他很可能就在追捕我们的人里,你还要继续联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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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即使坐在温暖干燥的车里我也觉得彻骨地冷。良久,我嘶哑地开口:“那我和傅寒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我抬眼看他,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这回轮到他陷入沉默,但正是这种沉默愈发使得我的心坠入谷底。
似乎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才听见刘禹城干涩而缓慢的嗓音:“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谁能想到呢?
我突然有种光天化日下不着片缕的难堪,缩在座位上默默环紧了自己的双臂。刘禹城像对待什么易碎物品般小心翼翼,并不敢碰我:“……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脑子一个劲儿嗡嗡作响,叽叽喳喳又不断地激荡起各种人声,真奇怪,他们明明都死了,却还能在我脑子里吵得沸反盈天的。在一众人声中,刘禹城的声音显得细微单薄:“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可以吗?”
我环着自己并不接话,车厢内空气陷入静默,这个时候前排的司机突然开口:“甩不掉他们,怎么办?”
我闻言抬起头,刘禹城比我更快反应过来,飞快报了一个名字:“联系他们,让他们赶过来支援。”
真是一场恶仗,我心想,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定。我松开了抓着湿衣袖的手指,伸手问刘禹城要了手机,然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接连发起的两次视频电话都被挂断,我又试着只拨出号码,五声忙音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顾荣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哪位?”我淡淡开口:“你爹我,你在哪儿呢?”那边愣了一下,随机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恍然大悟道:“是你啊,换号码了?找我啥事?”
我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就不能找你?”平时这个时候顾荣该骂我找茬了,但这次他没有,他在那边笑了两下:“我错了我错了,您什么时候都能找我,行了吧?”
我嗯了一声:“所以你在哪儿?”顾荣莫名其妙:“在家啊,床上,不然这个点还能在哪儿?”我耐心追问:“哪个家,顾家还是郊区的别墅?”那边顿了顿:“在别墅这边,我最近喜欢清静,所以一直住在这边。”
“是吗?”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光滑的背面:“我记得院子外面种了一株腊梅,想着这几天也该开花了,你出去拍给我看看。”
那边沉默了两秒:“没有,还没有开花。”
我闭上了眼睛,语气未变:“那也去拍给我看看。”顾荣支支吾吾的,迟迟答应不下来,于是我说:“不然我们开视频,你就让我看一眼也行。”
那边断然拒绝了,随后反应过来找补道:“我这边有点不太方便。”我冷冷问:“怎么,身边有客人?”顾荣那边沉默下来,我长长呼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挂了吧。”不等顾荣是什么反应我就挂断了电话。
刘禹城静静凝望着我,我提了提嘴角,结果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我觉得冷。
慢慢环住手臂,我侧过头去看刘禹城被打伤的右肩。
早
', ' ')('该想到的。
我想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游戏盘和手柄,想起记忆里顾荣赢了游戏后那些高声而愉悦的欢呼,想起他给我看的金灿灿的奖杯和奖牌。那种自见到刘禹城右肩伤口后就隐隐环绕的不安感终于重重落实在我的心脏上,我被这种感觉压得几乎快有些喘不过气。
早该想到的,我只是不愿往这方面想而已。很奇怪,在这个关头上我的脑子反而破天荒地不是一团乱麻,居然还有余力去想顾荣这样做的理由。
这大约算是一种背叛吧,算不算呢?到这个时候了我居然有点想要发笑,啊,好奇怪,傅鸿羽你做人是有多失败啊?
刘禹城担忧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你怎么了?”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将头抵在车窗上,黑色防窥膜外的景色飞速往后退,想了想,我问刘禹城:“你觉得今天我们能甩掉他们吗?”
刘禹城没有血色的唇瓣慢慢抿起来,我不用猜也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神情。保持着靠窗的姿势,我转动眼珠看向刘禹城浸出鲜红的右肩:“就算有时间跟他们一直耗下去,你的伤也等不了那么久吧。”
刘禹城下意识低头看肩膀,随即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还好,不用担心我。”
“右手能做很多事呢,”我盯着他的右臂自顾自说,“写字,吃饭,打球……我以前还在射箭队的时候教练也教我要好好保护右手。我很喜欢射箭,右手用多了就老是酸痛,我妈害怕我以后会落下病根还花了大价钱请专门的保健师替我保养……”
我看见刘禹城垂在身旁的右手手指很轻微地颤动了两下。“很痛吧?”我问他,他下意识摇头:“等我们离开这里后,你要是还喜欢射箭可以……”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打断他:“不可以了。”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像有些不明白我的话:“你不是很喜欢射箭吗?”
“不喜欢了。”我垂下眼皮:“我拿起弓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喜悦和满足的感觉了。”
“——不是疲倦,也不是厌烦,而是很没有意思。”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热情已经完完全全耗尽了,有时候看着它们,我会觉得它们长得好陌生,好像我从来没有碰过、也没有见过这么个东西。”
其实有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是这样,有一瞬间会觉得好陌生好陌生。镜子里面的人真的是我吗?我真的是傅鸿羽吗?傅鸿羽又是谁呢?有时候甚至会荒诞地怀疑:会不会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呢?听说梦里的人是不会有痛觉的,于是我在镜子前用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是痛的,很鲜明的痛,不仅是皮肉被割裂的痛,还是被唤醒的痛,因为我知道了这不是梦。暗红的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腕滴进瓷白的洗手盆里,傅寒生在浴室外叫我的名字,他拧开了门,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把手腕藏在身后,不过一下就叫傅寒生给发现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刘禹城正用忧伤的眼神看着我,我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缠束着的右肩:“很痛吧?辛苦你了。”刘禹城另一只手抬起来,覆住了我的手背,他的眼神隐忍又痛苦,像随时要落下泪来:“我不……”
我抽出手,因为我发现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很脏,之前摔得太狠了,指甲缝里都沾满了泥污。不只是那只手,我整个人都应该是这样脏的。
这样想着,我于是坐远了一点,跟刘禹城拉开一些距离,我觉得他应该会被我弄脏。刘禹城看起来快哭出来了,但我还是说——
“你带不走我了,把我放下吧,我会给你们争取时间的。”
“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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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觉得冷,但刘禹城的眼泪是烫的,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泪水都滴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把他揽在怀里,避开伤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刘禹城的眼泪更汹涌,他像是死死扣着牙关,连啜泣都没有发出声音。我安抚地拍着他后背,笑道:“他们人多势众嘛,认输又不丢人。”
“而且正好我也可以过去找顾荣算账,他们又不会杀了我,担心什么呢?”
我摸了摸刘禹城的头顶,语气也称得上温柔:“我只担心你,我怕你出事,你不要出事好不好?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好不好?”
刘禹城没说好不好,他仍无声地啜泣,死死地握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指骨叫他捏得发痛,但我没有出声。一段时间过后伏在我肩头的人作出了决定,他发出的声音沙哑而令人心碎。车缓缓停在路边,还没有人追上来,我在车外,刘禹城坐在车里,头低垂着,我同他说再见,他没有回我,也没有抬头,直到我关上车门前也没看清他的神情。
漆黑的车身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雨仍在下,很大,周遭的景色险些模糊在厚重的雨幕里,我站在密织的大网中央,意识到我的奇妙冒险到此为止了,体验并不好,写感想的话估计凑八十字都够呛。
有雨水滴进我眼睛里,引得我双目刺痛,双手几乎叫雨势给冲刷干净了,我
', ' ')('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皮,再睁眼时雨幕中冲出了几辆车。它们在我身前停下来,里面下饺子似地呼啦啦涌下来一群人,他们纷纷簇拥了上来,撑伞的撑伞喊人的喊人,七嘴八舌吵得人不得安宁。
我想叫他们闭嘴,但在某一刻人群突然噤了声,围住我的人摩西分海般从中间分出了一条过道,有人走到了我面前来。我撩起眼皮看他,听到他低头问我冷不冷,他轻轻捏住了我的手,似乎是觉得我的手太冰,所以用自己的手掌将我的手掌包了起来,我挣了挣,没有挣开,反倒叫他拉着我上了车。
他上车后吩咐人继续追,被我拦住了。我抓着他的手,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用追了。”
傅寒生定定看着我,半晌才道:“好,听你的,不追了,我们回家。”
回家。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笑了笑,打算放开手,被叫他给按住了。傅寒生吩咐司机把温度调高,又脱掉了我湿透的外套将自己的大衣披到我身上。他抽了湿巾细细擦拭我的手,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责备来:“怎么弄得跟花猫似的?”
我往回抽自己的手,没抽动,于是合上眼皮淡淡道:“被鬼追了。”
“这样啊。”傅寒生垂着眼低声道:“吓坏了吧?”手指上不断传来冰凉的触感,那些脏污一一被擦尽了。空调温度打得很高,回暖的同时满身的疲惫也终于追上我的神经,每寸皮肉都变得沉重无比,傅寒生摆弄我的手,处理上面那些被水泡得发白的擦痕,我合上眼睛不愿再看了。
一种从内而外的疲倦侵袭了我,使我连一句夹枪带棒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闭上眼睛,思维就很快沉入黑深的海中。朦胧中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抚上我的额头,而后是很熟悉的叹息:“……好好睡一觉吧。”
我于是就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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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是在某日的下午,昏黄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照在盖着的被子上,我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脑子才像生锈的齿轮一样缓慢转动起来,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正睡在自己房间里。
处在京市傅宅的、暌违已久的房间。
浑身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我抬起双手看了看,手指清理得很干净,指甲都修剪过,皮肤上结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痂,手背上插着一枚针头,我抬头往上看,倒悬的药水缓慢滴落,瓶内液体还剩了一半。
我认了半天,看不出这瓶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抬手拔了针头。有点痛,血珠很快渗出来,结成一颗圆圆的珠子。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傅寒生走了进来。我有气无力地瞪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猜忌和敌意:“我怎么这么难受,我是不是残了?”
傅寒生注意到垂落的孤零零的针头,也注意到我冒血的手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来将我手背上被扯得翘起来的胶布粘好,殷红的血珠也顺势被粘在胶布上的棉球吸收了。
他说我乱说话:“你发了一天的烧,现在身体很虚弱,再多躺一会儿吧。”他伸手按住我掀被子的手,“听话,小羽。”
我打开他的手,“我是个不听话的弟弟,对么?”傅寒生的动作停顿住,我讥讽地笑道:“而你?你呢?你是什么?”
傅寒生垂下眼睫,低沉道:“我是不称职的哥哥。”
“你哪里不称职?”这话我完全不能理解,“你可太称职了,照顾亲弟弟都照顾到床上去了,谁敢说你不称职呀?”傅寒生没有说话,在我尖锐的质问中他一贯沉默。不知何时开始,口舌之快已经不能使我感到胜利了,给傅寒生找麻烦也没办法再使我心头愉悦上哪怕一点儿。
我径直起身下床:“顾荣呢?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你身体还很虚弱。”傅寒生跟着我的动作调转身体,“等再修养一会儿再先他也不迟。”我扫了他一眼:“给我画饼是吧?我现在就要见他,少在这里装大尾巴狼,顾荣呢,让他过来!”我很没素质地大声嚷嚷起来,傅寒生无奈,只能叫来守在门口的忠犬:“……把顾荣叫过来。”
阿文进来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后眼又低了下去:“好的。”他退出房间,我环胸冷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你可真是养了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傅寒生将一件外套披到我身上:“不要这么说,阿文听到会难过的。”我白眼快翻到天上去,阴阳怪气“哈”了声:“你们还真是主仆情深。”
傅寒生走到我身前,十指翻动,低垂着眼睛替我扣上扣子:“你从前对他态度很好的,他那时候很高兴。”
我注视着他的前襟,冷冷道:“我从前对你态度也不错。”
那只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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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荣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估计这货是心虚,压根儿就没回自己家。他探头探脑从门外蹑进来时我正穿着睡衣抱臂坐在床上,毫无气势可言。脸色大概是不好看的,因为傅寒生和傅文都没离开,俩人门神似的杵在我房里,不管我怎么瞪都装瞎。
', ' ')('“那什么……”
顾荣几乎是垫着小碎步走到床前,跟只鹌鹑似的,眼神不敢跟我对视。他将手上一大束康乃馨放到床头柜上,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语气倒是挺嘘寒问暖的:“身体好些了不?”
我看着他那束又黄又粉又白的康乃馨,皮笑肉不笑:“托您的福。”
顾荣被哽得接不上话,于是没事找事地把那束破花摆了又摆,看天看地看傅寒生看傅文就是不敢看我,直到我忍无可忍:“出去!”
鹌鹑被我这声吓住了,终于胆战心惊地看向我,我白了傅寒生一眼:“还不走是准备留下来一起开茶话会吗?”
傅寒生什么屁话都敢接:“你如果愿意的话。”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配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医生说你要静养,记得不要激动,有事喊我,我在门外。”
我冷冷看着他:“别站我门外,带着他离远点。”我甚至很客气地没让他们滚远点,我真是太善良了,怪不得人们常说人善被人欺,这福报我应得的。
有傅寒生在场,傅文往往都沉默得跟空气似的,我再没听他说过话了,他上前准备伸手扶傅寒生,傅寒生却摇头。我这才注意到傅寒生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右脚好像有点跛。两人一同离开后,房门终于关上了,我这才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他脚怎么了,瘸了?”
坐立不安的顾荣好像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一般猛地一激灵:“啊,这,傅哥…傅哥他腿受了伤……”
在我冷冷的注视下,顾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没了声。
“看起来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啊。”
顾荣脑袋像上锈的齿轮那般僵直地摇了摇,试图狡辩:“没有,我是……”
“你是怎么样?”我咄咄逼人,顾荣渐渐歇没声了,我又笑了起来:“看来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但我有。”
顾荣闻言抬头,我直直冲他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你太厉害了,把人耍得团团转。”我无比真诚地赞叹道:“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向上的大拇指晃了晃:“你厉害,傅寒生也厉害,你们两人才应该是亲兄弟,太般
配了,我羞愧,我惭愧,我自愧不如。”
顾荣怔怔地看着我,徒然张口:“不是的,我……”他不说下去了,好像千言万语都堵在他喉管里,但又因为什么桎梏而说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卡住他的喉咙呢?我不知道,最终他也只是看着我,眸光闪烁,但最后也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我失望地看着他,而后竖起食指,“我只问一个问题。”我说。
顾荣目光闪了闪,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目光慢慢放在我的手指上:“……什么问题?”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跟着傅寒生,那些事情是不是都知道?”
乍一听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听完后顾荣脸色白了两个度,他眼神复杂,并不说话。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对吧?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说啊。”
逼问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了,顾荣垂着眼睛,最终头颅小幅度上下晃动了一下,也许是在点头,也许是我看错了。
“哈。”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地。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反而出奇地简单,我只是觉得很离谱,很荒谬,乃至于很想笑。
垂在身侧的右手忍不住地颤抖,被我用左手死死按着。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大约是觉得无话可说吧,我从来都不知道顾荣和我居然有一天会落到无话可说的田地。太可笑了,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诶,搞成这样也太可笑了吧。明明是作为知根知底的友人和兄弟一直站在我身旁的人,明明是不转头看着对方也能无话不谈的密友,顾荣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令我感到陌生的?
顾荣垮着肩膀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他身形并不瘦削,这人从小时候就比我强壮,但我看着他无地自容般缩在那里,原本高大的人都像小了一圈。我这样看着他,心头涌上的不是愤怒,而是一圈圈涟漪般细密的疼痛。
良久,我出声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所以跟傅寒生的许诺相比,我也没那么重要是吗?”
我看着他垂下来的刘海,心里冷静地想,有什么是值得他做出背弃兄弟这种事情来的,老实说,我想不到。
顾荣很着急地抬头:“不是的,我……”他“我”了半天,终于崩溃地蹲下身,居然哭了起来:“——那么大的一个顾家,我守不住,我守不住啊!”
顾家出事了,顾荣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他是我的发小,所以我了解他,顾荣是一个纨绔独生子,独生子,划重点。不像我上面有个傅寒生,顾家的家业是实打实地得由这个纨绔继承,但是顾荣从小追鸡撵狗不学无术,叔叔阿姨大约是真的爱这个大号,愣是坚持没练小号。
顾叔总是笑呵呵地说,阿荣现在还小,爱玩很正常,以后会长大的。
', ' ')('只是令顾荣长大的代价太惨痛了一些。
我之前知道顾叔遭遇了一个小意外生病住院了,本来提出过要去看望他,但顾荣说是小问题,后面没几天顾叔就出院了,顾荣一直表现正常,我也没细问,只当顾叔是好全了。但我现在知道了,那个意外令顾叔直到现在也没清醒,后半生大概都会以植物人的形式度过,阿姨也因此积郁成疾一病不起。顾家家经比我们家的还要难念,以前总是听顾荣吐槽他的奇葩白眼狼亲戚,如今顶梁柱一倒,顾家那些奇葩都跟狼一样扑了上来。顾荣终于意识到,原来白眼狼咬起人是要命的。顾荣拿到了当年傅寒生同样拿到过的烂剧本,但偏偏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头脑空空肚子里没有东西的废柴富二代。
换在平常我肯定会吐槽真是好狗血的剧情,但它落在顾荣头上,就构筑成了真真切切的苦难。顾荣对付不了那帮人,连家里的宅子都差点没守住,一边是需要照顾的父母,一边是快守不住的家业和折磨人的一群白眼狼,顾荣时时刻刻陷在自己无能的痛苦中,一度想一死了之。
而这个时候,傅寒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代价只是卖一下朋友而已,这报酬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对那时的顾荣而言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是雪中送炭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实说如果我不是傅鸿羽,换我我也心动,说不定还会当场拜傅寒生为义父。
啧,太可惜了,我怎么就是傅鸿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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