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景物飞也似的后退,到她眼中只模糊成了道道残影。越跑越偏僻,到最后,眼前只剩辽阔的平地,荒无人烟,连方向都不好辨认。西境的风干而烈,裹挟着黄沙吹来,眼睛不敢睁开,怕风沙吹进眼里。
陆承尧也压下身子,上半身和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侧脸在她耳边说:“安安,把头低下去。”
沈明仪依言照做,下一瞬,她整个人被圈住,凛冽的风被他挡在外面。
方才悬在半空的心脏忽然就踏实起来。
天地辽阔,难免让人生出渺小之感,无端觉得所有的烦恼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放肆地跑一场马,酣畅淋漓。
陆承尧直起身,放慢速度,问:“痛快吗?”
沈明仪重重点头:“痛快!”
是真的痛快,从小压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包袱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想法。
“其实我不难过。”
陆承尧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看着沉默寡言,实则分外细心。他不会说一些花里胡哨的话来安慰人,但却处处着眼,想尽办法哄她。
沈明仪笑了下,语带调侃,“你不用小心翼翼斟酌着说话。”
不难过说明不在乎。
“不难过很好。”陆承尧轻松道。
这语气听着太高兴,沈明仪忍不住问:“好在哪儿?”
陆承尧直白道:“你开心,你无忧无虑,你不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忧思伤神,难道不好吗?”
“当然好。”沈明仪好笑道,看着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忽然轻叹了口气,“但你描述的太理想化了,谁能真的没有烦恼呢?”
她有一瞬的出神,欲言又止,陆承尧顺势问:“那你的烦恼是什么?”
沈明仪无意识地顺着坐骑的鬃毛,慢慢道:“我的烦恼现在不是烦恼了。”
陆承尧一顿,视线落在她的白净透光的侧脸上。
马匹慢悠悠地溜达着,偶尔吹来一阵风,一派清闲。
沈明仪就在这样的霞光中,慢慢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出来。
*
沈明仪和皇帝的婚事本身就是一场怜悯。
她母亲和当朝太后是手帕交,在闺中时关系很亲密。后来一个嫁给定西侯,一个嫁到皇室。
当年的太后还只是不打眼的妃子,在一众争奇斗艳、背景煊赫的妃嫔中显得平平无奇。皇帝的宠爱是最善变的东西,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皇帝连她的宫门也不踏入。好在她有一个孩子,虽然孩子也不得宠,但比起刀光剑影,不得宠的人反而更容易活下去。
定西侯也算是朝中风光无两的人物。侯夫人念着手帕交,三五不时地便去陪她说说话。
太后有好姐妹陪着说话,又有懂事乖巧的孩子,过得也算顺心。
后来定西侯和侯夫人阵亡在西境战场,偌大的定西侯府就只剩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而沈明玦也尚未及冠,但却要一个人支撑起侯府门庭。
沈明玦降级袭爵,得了父辈恩荫,在朝中谋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做着。
昔日的高门贵户一夕间坍塌,幼小的沈明仪可怜兮兮,太后的同情心不住的泛滥。
她在后宫不打眼了十几年,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向皇帝求了个恩典,请皇帝为她的孩子和沈明仪赐婚。
一个已经家世败落的贵女,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两人就算结合也翻不出风浪。况且定西侯为保家卫国而亡,为他的女儿赐婚也正能彰显出皇室仁德。皇帝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当时这个赐婚谁都没放在心里。
可谁也没料到,不起眼的皇子脱颖而出,继承皇位当了皇帝,落魄的定西侯府在沈明玦的支撑下,重现辉煌,甚至势头远远超过他父亲在世时的鼎盛。
摄政王的妹妹和皇帝,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美中不足的是,皇帝太信守承诺了。当年赐婚时,他向沈明玦起誓,一定会对沈明仪好,一生一世只她一个女人。
皇子可以只有一个女人,但是皇帝可以吗?
显然不能。
皇帝的后宫也是政治的角逐场,本该百花争艳,但如今却一枝独秀。
偏偏那一株花尚还稚龄。
皇帝满十六时,朝臣曾为这事闹过一次,但当时被沈明玦暴力镇压,不了了之。
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沈明仪听到不少风言风语。
沈明仪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年幼时也是调皮捣蛋的小霸王,父母在世时她还小,没人拘着她,由着她的性子发展。后来父母去世,沈明玦能三五不时嘘寒问暖已是极限,他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怎么养的好姑娘家?
况且作为兄长,他更厌恶那些拘着小孩儿性子的繁文缛节。沈明仪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可爱。
皇帝登基后的最初一段时间,沈明仪依旧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凡事自己快乐为先,才不管旁人怎么说。
后来,时不时她都听到许多酸话。
“她就是陛下一心认定的皇后啊?跟个泥猴儿似的,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陛下哪是真心喜欢她,不过是迫于摄政王的威势不敢退婚罢了。”
“也就是仗着有一个摄政王兄长,否则这样不守规矩的人,哪家会愿意娶她进门?连目不识丁的平民女子都比她懂礼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