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节</h1>
那上头的字已经被泪水浸湿: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她猛地起身冲出府门。
寅申年巳亥月见巳日,这一天并不太平,饱读诗书的薛盈知道,今日红纱,纱亦通煞,是凶日,并不适合出门。
可她还是去了,她想去长宁寺找母亲,这个家她待得太辛苦,胞弟薛子成被柳氏支去了外地,她身边没有亲人,她此刻只想见到温氏。
然而薛淑派来的下人却将薛盈在街口堵了回来。
薛淑的小脸肿得不成样,气急败坏地指着薛盈:“你想冲出去让长京的人都知道我们绍恩侯府还有你这般……这般的大小姐么!”她没说出“这般好看成仙女”这句话来。
薛淑满心怒火,扭头就看到薛盈妆台上的那块菱花镜,薛锦读懂了薛淑的意思。
姐妹俩迈上前,抱起镜子便砸在了地上。
“不要——”
为时已晚,菱花镜哗啦啦碎在了地面。
薛盈无助,眼泪大颗颗滚落,她望着碎片里支离破碎的自己,终于痛哭失声。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温氏离府时叮咛过她要好好保管这面镜子,这是她的福泽。方丈说过,镜子若是碎了,她的命运便会产生变数了。
今日是红纱日。她明明知道娘亲小时候教她的那句俗语,出行犯红纱,必定不回家。原来她真的不该出门,她虽回来了,可她的铜镜替她挡灾了。
屋子里都是薛盈的哽咽,她好久后才抬起头来:“你们,与我赔礼道歉。”
“你以为你还是有郡主娘亲撑腰的嫡女?”薛淑得意地踢了踢地面的铜镜碎片,“现在可是摄政王掌权,谁叫你那庆王外祖父敢支持躺在东宫里的病太子!长姐,是你先要害我的。啊——”
薛淑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龙纹,薛盈你竟然用龙纹!”
薛盈低下头,在碎裂的镜面背后竟果然望见一道龙纹。可待她再想靠近望个究竟时,碎片背面光洁一片,哪有什么龙纹。
薛淑已经冲出房要去柳氏那里告发薛盈,须臾,柳氏被请来闺房,还未开口训责,锦兰便冲进了屋子。
“夫人,侯爷被匆匆诏去了宫里!”
薛盈听见了她们的交谈,摄政王突然薨逝,早被封为大统继承人却因病沉睡多年的太子恰巧醒了!
第2章
薛盈不懂时政,她只明白绍恩侯府恐将倒大霉矣。
几年前那场皇权之争里,温氏娘家庆王府支持的太子重病昏迷,摄政王掌权后,庆王府获罪,薛元躬为了撇清关系自当识趣地为摄政王效力。如今……时局真不好说。
柳氏已经匆匆离开了薛盈的闺房,薛淑薛锦姐妹俩见无人帮她们撑腰,也只得怒嗔着离开。
……
此刻的周朝皇宫内,醒来的太子盛俞被群臣簇拥,三公九卿皆候在侧,往昔对摄政王奴颜婢睐者已俯首百诺。太子抬起的杏黄袖摆遮掩了半张脸,微露出的一双眼眸眉深目遂,他揉了揉太阳穴,出声下旨。
“我卧病多载,皇叔掌政,周朝得以国泰民安,然,朝中人事愈多待改之处,亦有许多废乱亟待肃清。此乃先帝圣旨,众臣听令,召告众司,明日登基。”
群臣从太子寝宫蜿蜒地跪到了东宫殿外,齐刷刷的恭贺之声浩荡绝耳。
跪在后头几排的薛元躬颤颤巍巍地离开皇宫,回到绍恩侯府,他深锁的眉头一直未能舒展。
柳氏来到房中:“侯爷,宫中情形如何?”
薛元躬急道:“赶紧把阿盈打发朱宁伯府,朱宁伯得摄政王赏识,对太后亦有恩情,太子登基后朱宁伯府必定会荣华有加。真是怪了,太子病了十多载,怎么一醒来便容光焕发,深谙朝政?”他感叹,“快给阿盈准备些嫁妆,只期望她能保我绍恩侯府眼下无事……”
薛元躬想卖女求荣,柳氏也巴不得把薛盈这个如花似玉的嫡女下嫁出去,转身便去张罗。
可得知这个消息的薛盈却不愿意。
她因为被困府中,不与人接触,也没有友人,每日只与书籍作伴,她曾想,她的思想应算得比寻常女子开阔了。她阅尽百卷,喜欢早古那些大诗人的山水豪情,喜欢古往将军的爱国情怀,也崇敬古今帝王的驭权有术。可是面对这件事,她没有能力对抗,空有这些开明的思想有何用!
周朝这个男权天下里,男子可以一妻多妾,甚至前些时日的朝堂上,还有臣子提议后宅太乱,请求改制为一夫二妻多妾。她明白,周朝的女子真的飘似浮萍,如那些民间杂剧的故事里说的,女子只是男权天下里的附属品。而她,此刻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无人能助。
薛盈没有再闹,她面容平静,坐到妆台前,那面二尺高的菱花镜不复在,面前只有一块她清扫出来的碎片。薛盈在那块碎片里望见了自己一双桃花眼里的不服输。
柳氏的意思是,让她在新帝即位后的几日里嫁过去,大概也就剩五六日了吧。薛盈不想认命,她想逃婚。
夜幕临时,整个府邸在新帝即位前夕都是静悄悄的。薛盈身上揣了几两碎银和一些首饰,手中只握了一把团扇。她在府中佯装信步,脚步轻轻走向了后门。
“长姐,你往何去?”
突然出现的一道黑影将薛盈吓了一跳,赶来的家丁提着灯笼,照亮了那团黑影,是薛淑。
“我心绪不宁,想来这清净之地走走。”
薛淑笑:“要说清净,还是长姐你那个小院子更清净一点。”薛淑偏头招呼家丁,“还不送我长姐回去,眼见大小姐就要出嫁了,你们不好好守着我长姐,若是让她在婚期上没了人影可怎么办。”
薛盈一僵,她的计划薛淑竟都知道!不,是精明的柳氏知道!
她默默凝望薛淑,薛淑朝她嫣然笑开,“长姐思绪不宁,难不成还盼着你那情郎?”
今夜无月,风亦骤疾,竹枝在灯影下孤零零摇坠。这个夜是冰冷的,令薛盈单薄衣衫下包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到了封恒。
那个容光隽逸,却沉冷得不喜欢说话的东朝皇子。东朝兵败,他孤身留在周朝,是质子。薛元躬仕途不顺,这些年就只在景北别院负责监守这个东朝的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