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料到,退休回来还不到一年的弟弟,却是由我们来为他张罗花圈了!
他的死实在太突然。好端端地中午请我们吃饭,走出餐馆,在门口硬地上往后一跌,响声震天,送往医院检查,颅内大出血,开刀后十四天就与我们永别了。
关于弟弟的死,我不想多说了。那是我一生中最悲伤的一件事。爸妈去世,丈夫去世,都有一个生病的过程,让人有思想准备。弟弟却如此迅速,不别而行。我好长一个时期几乎天天暗自流泪,现在写这一段文章也是伴着泪水写成的。———其实写“文革”的好几个片段时何尝不都是和泪写成的啊。
时间确实是最好的医生。我现在已经能适应没有弟弟的日子了。只是在和好猫的姊妹们谈起他俩时,仍禁不住要叹息这一对青梅竹马的夫妇好命苦啊!
日月楼中的邻居
家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说些私房话。我们家的房子让出了以后,好一阵子没人搬进来。可是有一天,楼下忽然闹哄哄。我走到楼梯口张望一下,乖乖!一群造反派闯进了我家。不过,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也不算很嚣张。他们进了空荡荡的客厅,喧哗了一阵子,静了下来,好像在听一个人说话。
我们以为他们暂时进来一下就走的,岂知就在这里驻扎下了。不知他们从哪里打听到我们楼下空着,就擅自进来住。后来才知道这是建工队的一支造反派,把我们楼下作为一个据点。
他们中有几个人常要到楼上来上厕所,这对我们是一种威胁。妈妈很担心爸爸的安全。
“一吟,你去说说看,能不能叫他们用楼下的厕所?”
我硬着头皮下楼去。先问清了谁是头头,谈判就开始了。我按事先想好的策略,先表示欢迎他们来我们楼下住,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然后进入正题。我说,我们一家除了爸爸以外,都是女人,你们上楼来用厕所,多有不便。楼下也有一个厕所。如果你们嫌脏,我们可以打扫干净。对你们来说,也省得爬楼梯了。如此等等说了一通。那头头还算通情达理,跟我聊起天来,问了一些爸爸的情况。我怀疑他们上楼来用厕所可能是想张望一下,看看名画家丰子恺是怎么个长相。这件事总算太平地过去了。有了他们在楼下,我家还平安些呢。
若干年以后,我在淮海路新华,有一个人向我打招呼。我这个人,认人的能力极差。我望着他发呆。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建工队的,‘文革”期间到你们楼下住过。”
“啊,想起来了!对不起,我健忘。”
彼此寒暄了一番。造反派里极大多数人是正常的人。只有极少数是残酷的,狂妄的。
…………
我们二楼有前后两间,前间又自己隔成东西两间。住得还算宽舒。可是有一天,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画院的造反派。他们提出要暂借我们二楼后房办公。说是暂借,谁知道住多久。
那时正好新枚和好猫在家。我至今还记得新枚瞪出了两只眼睛,脸涨得通红。我真怕他当场发作。有造反派为贴邻,对爸爸自然是极大的威胁。但我们哪敢不答应。他们看见我们爽脆地答应了,就吩咐我们清理一下后房的细软,给他们留下家具,转身下楼了。
谁知他们还没走下楼梯,新枚就大发雷霆,敲台拍桌。我们要劝住他,已来不及。那两个造反派已闻声回到楼上来。
空气凝住了。一场恶性的战争眼看就要爆发。
“怎么?对我们不满意吗?”
这时我要感谢新枚,他总算抑制住,没吭声。
但更要感谢我那聪明善良而又机灵的弟媳急中生智,马上对他们说:“跟你们没关系。我们夫妻吵架,你们来以前我们就在吵了。他看见你们一走,就又吵了。没你们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席话挽救了爸爸,更挽救了新枚。如果被造反派戳穿了,他们不但要为此批斗爸爸,对新枚也决不会罢休。那个时代,只要一通知新枚单位,新枚的前途就不堪设想!
造反派一听说是夫妻吵架的继续,倒也很像,就下楼离开我们家走了。
好一个聪明的好猫!新枚的命运,就在她说了这几句话后转危为安了!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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