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丰子恺作者:丰一吟
第38章
我回到12号床边,望着昏迷的爸爸,泪水难禁。医生诊断爸爸患的是“中毒性肺炎”。
天可怜见,爸爸这一回总算活了下来。全家暗自庆幸。爸爸的病情稳定后,3月4日我不得不回到乡下,进了干校。爸爸的事就由妈妈和阿英妈妈凑合着照顾。好在还有姐姐哥哥他们一下班就到医院探望。
爸爸一有精神,便在床上低吟古诗词,有时低得让外人听不见。有一次,他竟吟出一首自己作的诗来:
病中口占
风风雨雨忆前程,七十年来剩此生。
满眼儿孙皆俊秀,未须寂寞养残生。
“满眼儿孙皆俊秀”,爸爸特别怀念的是小孙子丰羽。丰羽的父母分居两地,至今未能团圆。所以小羽只能托上海的外婆带。外婆(就是我姨妈)有时把小羽送过来给爷爷看看。但绝大多数时间爸爸只能望望插在窗棂上的照片。卧病医院时,他又怀念起小羽来。草草地在一张小纸上写下了一首打油诗:
小羽
小羽生四月,小脸极可爱。
父母各一方,形似三角恋。
小羽叫妈妈,泪界桃花脸。
妈妈在天津,如何听得见。
小羽叫爸爸,声音一连串。
要向石家庄,播送无线电。
安得缩地方,千乡如一县。
天下有情人,朝夕长相见。
虽然生重病住医院,但这一段时间可能是爸爸自“文革”以来过得最“轻松”甚至最“幸福”的日子。
“寂寞便是福”
3月28日,爸爸终于出院了。他本来睡在前房。阳台上另有一只小床,是专供他午休的。但他出院后因为不必再去上班,整天在家,而那时华瞻哥一家五口都已搬入,爸爸病后喜欢安静,从此就睡在那只小床上。那小床在阳台东头,顶住南北两墙,宽不过71.5厘米,长不过157厘米。爸爸睡在床上,两腿伸不直。但他说自己睡觉本来就是曲着腿的。
“这里好,这里蛮好,这里安静。”
爸爸在这小床上一睡就睡了五年多(还不包括这以前的午睡),直到逝世!(如今这小床已陈列在石门故居缘缘堂。)
当初被他们拖来拖去,一会儿到画院,一会儿到博物馆,一会儿到乡下,没完没了的批斗。那段时期,爸爸多么盼望“解放”啊!所谓“解放”,就是“审查”完毕。我统计了一下,爸爸在给恩狗的信里盼望“解放”或自己推测即将“解放”的文字,一共有51处之多!从1968年5月起,他就已在翘首盼望。想不到盼到了1970年,还是靠自己的一场病自己解放了自己。
说是“未须寂寞养残生”,那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生病,毕竟是寂寞的。幸而有诗词相伴。
说到这里,我必须把恩狗刊于第25期《桐乡文艺》上的一篇文章(转载于1990年11月8日菲律宾《商报》)全文引用如下:
父亲与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