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崔晗闻言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张又新看出崔晗是个脾气高傲的人, 便只拉着沈默问长问短,“沈修撰原来是哪里人氏,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得知沈默住在东大街附近,张又新由来就有几分羡慕, “沈兄真是好福气啊,东大街离我们翰林院不远, 平日肯定不用早起。哪像我, 住在城南, 每天得早起一个时辰。”
张又新出身比较普通,家里为了供他读书,这么些年没少花钱,加上京城房价贵的离谱,为了省钱,就只好住在远离内城的城南边上。
沈默一向不是话多的性子,张又新拉拉杂杂说了一堆,他只是间或答上几句。
张又新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又好言谈,看出沈默话少归话少,为人却不错,便生了结交的念头。两人这么一结伴,探花崔晗倒落了单。崔晗一向持才傲物,觉得自己有状元之才,如今却因为生的好被点为了探花,一直心有不平。加上沈默连中三元,抢去了不少风头,崔晗心里越发不平,难免面上带出几分。
如今见榜眼张又新一直围着沈默转,把自己落了单,崔晗心里的不平又添了几分,连着好几日对人爱答不理。
张又新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和沈默熟了一些,便邀他一起去恩师府上拜谢。
他们这届的主考官是内阁大学士方士鸿。方士鸿在内阁的地位不及谢首辅和陈阁老,也不是谢首辅的门生子弟,本来主考官这样的差事是轮不到他的,不过谢首辅和陈阁老每次都为着争主考官的人选明争暗斗一番,上次为着此事双方都没占到上风,今年两人便各退一步,选了两边都不靠的方士鸿。
方士鸿在士林中的名声一向不错,为人也比较雅正,自然而然的,沈默的文章便入了他的眼。
如今沈默和张又新前来拜谢恩师,方士鸿正好沐休在家,便叫人直接把两人领去了自己的外书房。
外书房却不似府中的其他地方那般朴素,而是干净中透着雅致,墙上挂了好几幅方士鸿自己作得画,内中还有一副前朝书法大家写就的对联。
方士鸿正在摩挲一本自己刚淘到的古籍,心情正是最惬意不过的时候,如今见到两位得意门生,便笑着叫他们坐下,“随意坐吧,老夫不是那等拘泥礼节之人,在我这里大可不必拘谨。”
方士鸿脾气随和,一点也没有恩师的架子,张又新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师生三人便聊得很热闹。过后方士鸿得知沈默善画,便让他当场画了一幅墨兰,过后又亲自叫人送去装裱。
方士鸿高兴过后,便留二人吃午饭,席间难免说到朝堂之事,方士鸿想起最近朝堂的暗流涌动,不由叮嘱二人,“翰林院是魏东平做主,此人说好听点是圆滑,说不好听是墙头草两面倒。你们切忌不要跟着他一起掺和,如今六皇子动了与太子相争的念头,朝堂日后恐怕是不太安稳了。不过朝堂大事,还波及不到你们翰林院。你们只需跟着戴大人好好编撰史册就好,记着,除此以外,万事不要理会。不然当真出了什么事,只怕老夫也保不住你们。”
沈默知道恩师的意思,他自小就在袁师傅的教导下常看史书,自然知道历来大位之争最后都是腥风血雨,像他和张又新这样的新人,一旦掺和进里面,难免不沦为炮灰。
沈默想到太子之前对他的故作不识,这时才明白对方的用意。
从方府出来以后,时间还早,又是难得的休沐日,沈默本来想早点回去陪陪林溪的。不过张又新却不想回家,说是回去也是一人,还想拉着他一起去逛书肆。
沈默心里记挂着家里,又不好把他撇下,索性邀请他到自家做客。张又新自然是乐意不过,便带着随从,跟沈默一起漫步而回。
方府是御赐的宅第,位置极佳,两人从府外走出一段路,便是热闹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一两辆华贵的马车驶过,张又新总要就着那些马车点评上几句。
沈默有些嫌他话多,却又不好多说,只是偶尔应答几句。
张又新正点评的热闹,就见前面走来了一个侍女。
那侍女十七八岁,穿着贡缎做的春衣,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知道受过严格的训练,这样的侍女只有那些公卿勋贵人家才能培养的起,张又新正猜测那侍女的身份,就见那侍女直直走到了身旁的沈默跟前,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最标准不过的礼节,“沈公子,我家公主有请。”
张又新愣了一下,才看向身边的沈默。
沈默的脸色却是平静无比,对于此事他早有预料,不过是时间迟早而已。如今事情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沈默看了一眼那名侍女,便转头对张又新道:“张兄,今日之约就算了,改日我再请你到家中做客。”
张又新忙道:“没事,我们改日再聚也不迟。”相比他和公主,自然是后者比较重要。
不过张又新看着沈默跟着侍女离开时,却怎么也没想到,沈默竟然还能跟公主扯上关系。
沈默跟着侍女上了春风楼的二楼,就见整个二楼除掉长宁公主的几个侍从外,一个客人都没有。而长宁公主就坐在原来御街夸官时见到沈默的那个包间,一边漫不经心的烹茶,一边等待着什么。
直到沈默的身影映入眼帘,长宁公主方才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脸上马上就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沈状元来了,快请坐。”
长宁公主请沈默坐下的时候,又不着痕迹的朝之前领路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于是几乎就在瞬间的功夫,侍女带着其他人训练有速的退了下去。
长宁公主等侍从们都退下去以后,便满含笑意的把自己烹好的一杯清茶递到了沈默面前,“你尝尝味道如何,除了父皇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能喝到我亲手烹的茶的人。”
沈默却明显不想领这份殊荣,看都不看眼前的茶杯,淡淡道:“不知公主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长宁公主看着他面前的茶杯,笑意稍减,“你不喝茶,难道是怕我在茶里下药?”
沈默听到下药二字,不由抿了抿唇,他对长宁公主送过来的茶的确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已经有过一次教训,自然不会再轻易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茶汤。
长宁公主等不到他的回答,便端起面前的茶盏,一边把茶盏放在手里把玩,一边道:“沈状元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叫你来是为了何事。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考取进士无非为了功名利禄。可是据我所知,你现在在翰林院,却只是一个从六品的修撰,而你的顶头上司,那位戴大人,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坐上如今的位置。即便他现在成了从四品的侍读学士,可是因着翰林清贵,他仍然买不起一座在内城的宅第,举家住在租来的一处宅院。这样的生活有何趣味可言,有可能再过十年,他还是不得升迁,一辈子做个困苦的京官。可是若你肯答应做我的驸马,我会马上叫父皇下旨赏你们沈家一个爵位,将来富贵荣华不在话下,比你在翰林院苦熬那么多年岂不好得多?”
沈默淡淡一笑:“看来公主对沈某是有所误解。我考取进士并非为的荣华富贵,所以别说爵位,就是公主现在许我三公九卿之位,我也不会有所动摇。我劝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因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掉发妻而另娶她人的。”
他这样坚定的拒绝长宁公主,后者心里应该是有些恼羞成怒的,可是长宁公主却是个实打实的颜控,如今又对沈默上了心,因此沈默这番话,不仅完全没有激怒她,反而觉得对方那淡淡一笑,犹如春风拂过大地,透着一股引人悸动的温煦明净。
沈默看到长宁公主这副花痴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林溪刚嫁过来时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头疼,觉得事情好似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等长宁公主回过神,又对沈默多了些势在必得,与面前坐着的这个人相比,徐驸马和虚昙那个和尚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想到此,就不由得开口道:“有机会,我倒真想见见沈状元的夫人,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沈状元你这样的人物。”
第102章
林溪拿起桌上的那张请帖, 长宁公主不愧是圣上最受宠爱的公主, 就连随便拿出一张请帖都比别家府上的更为精致。
林溪看完请帖,回头就见沈默沉默的盯着那张请帖, 她不由掩嘴笑道:“你到底与公主说了些什么啊, 好好的她怎么会请我参加榴花宴?”
沈默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她的幸灾乐祸, “怎么这个时候, 你还笑得出来?”
林溪笑道:“我只是觉得夫君你肯定是用错了方法。女人的心思, 只有女人才了解。如果真的交给你们男人解决,就好像现在这样。”她说完朝桌上的那张请帖努了努嘴。
沈默无言,他确实不了解长宁公主在想什么,他都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可是对方却还是死缠烂打。
“我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矜持。”沈默无奈的叹口气道,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矜持的女人, 眼里只看得见他这个人,他说什么话,对方好像都听不进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溪道,“要不要由我来出面解决这件事?”
沈默用手指轻扣了一下桌面,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 “这件事我有分寸,你只要在家好生安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