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然送我的……叫什么景泰蓝。”老爷子笑着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眼睛微眯,盯着那熏炉半晌,抬手就要拿茶杯倒水。
闻歌对老爷子的一些日常习惯了如指掌,见他这个举动,就把刚倒好的大麦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老爷子顿了顿,盯着茶杯看了一会,这才缓缓接过来,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梦到你的奶奶。想来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寂寞了,来叫我去陪她了。”
温少远微蹙眉心:“爷爷。”
“这么久这么久,一个人……如果不是辛姨一直陪着,我这日子真的是要过不下去了。”老爷子说着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压抑,带了几分沉郁。连那原本清亮的眼神都暗沉了几分:“我跟你奶奶说,今年景然带了女朋友回来,我还挺满意的,孩子喜欢那就喜欢好了……”
“你们这些小辈,一个都不让我省心,到了这样的年纪,只有景梵一个有了后续。”老爷子又呷了口茶:“我最近总觉得自己年限不多了……很多事情瞻前顾后的想了又想,总觉得哪样都不尽如人意……”
老爷子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两人说了一会的话,说的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闻歌在一旁斟茶,一壶尽了,才终于听老爷子说到了正题上:“你们两个今后打算怎么安排?”
“结婚。”温少远接过话,那眼神清透,毫不避让地和温老爷子对视上。
后者只淡淡地一瞥,沉了语气:“你把我的权利都架空了,知道我不能耐你何,才有这样的底气吧?明知道,你们之间,我是一直不赞同的。”
温少远似乎是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认真的,您应该看清楚了。”
老爷子正要端起茶来,闻言,动作一顿,良久才收回手,搭在扶手上,略微自嘲地一笑:“看清楚了。”
“我拗不过你们,如果要在一起,我有两个条件。”老爷子微沉了声音,这话虽然是对着两个人说的,可那眼神却是实实在在地只凝视着闻歌。
那沉凉肃穆的眼神,辽远又安静,空旷地像是只有广袤的大地,一片昏沉。
“要签婚前协议,闻歌你得自愿放弃一切和温家有关的任何财产。二……”他微微一顿,目光微闪,声音廖长:“我主婚。”
后三个字落句似有声,沉沉地如重物掷地,那声音在闻歌的心底久久不绝,犹带回响。
“我不喜欢解释什么,你们只当我固执,可到底不知道我为什么固执。”老爷子轻声一叹,扭头拨弄起从熏炉里燃起的白烟:“若不是把你当做温家的人,我何必花这些力气。”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能把过往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闻歌心里不是不震动的,但也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甚至于,是有些麻木的。
老爷子对她的养育之恩,闻歌没齿难忘,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老爷子几乎激烈地反对和言辞,让她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可就算这样,很多时候她回想起来时,都觉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那个在后花园里教她怎么养花浇水的老人,那个偶尔晨练非要拉上她的老人,那个高兴就大笑,生气就吹胡子瞪眼的老人。他内心的柔软,闻歌不是不知道。
不是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又怎么愿意接受她的到来?
“族谱上我一早就把你排在了温敬那一房里,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温敬的女儿。现在你不愿意……”老爷子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别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这两个条件。”
“我不同意。”温少远微一抿唇,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滚着,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的黑亮:“她嫁给我,那我的,就是她的,撇不清。”
闻歌却按住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我以为今天过来,再顺利的情况下,您都会为难我。”
老爷子目光一转,静静地看向她。
褪去了凌厉的眼神此刻就像浅色陶瓷灯罩里透出的光一样,格外柔和。
“您一直都知道,我对小叔的图谋里,没有财产这一项。”话落,闻歌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角,原本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紧握成拳:“四年以前我不懂事,也很贪心,除了想和小……少远在一起之外,我还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但现在我已经发现了……那时候的自己不懂事,不成熟,不独立,所有的想象都太单纯太美好。是你骂醒了我,让我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出国,那四年的经历不算愉快,所以我对你的隔阂才这样的深,事实上,在踏进书房的那一刻我都没能放下对你的成见。说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太尊敬你。”闻歌把掉落到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一双眼睛清亮地看着他:“但到现在,我依然能够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止是一时迷恋和依赖,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老爷子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清瘦的原因,整个面颊看上去都有些凹陷。他没说话,沉默地思忖着,不知道是在想四年以前还是她的这些话。
这样的沉默里,闻歌的手背却是一暖。
隔着一个小矮桌,温少远握住了她的手。
闻歌的手犹带着几分微凉,纤细又修长。温少远低头看着,珍惜又小心翼翼地慢慢收拢,握在掌心里正好贴合。
这些话,她从未跟他说过,此时此刻,像是承诺,更加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