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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雀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怔愣,像是在自语。
“没错!你为什么要把我抛下?”带着类似哭腔的愤怒,枭身体忍不住颤抖,圆溜溜的小脸颊鼓起来,拼命不落下泪来,不想示弱的样子十分可怜。
难以启齿的,充满怨恨的往事,应该怎样对一个无辜的孩子说起呢?
雀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那孩子的头,但是又局促地收了回去,垂下眼皮不敢看他,但是又想仔细瞧瞧他。果然,枭就是当年在鹰腹部里的另一枚琥珀。
沉默的雀让枭更加愤怒,枭忍着不想落泪,抓住他的衣袖,让他说点什么,是什么借口都可以,他要一个解释。
“对不起……”
最终吐出来一句道歉,男人蹲下来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明明可以轻易捏碎木剑,抚摸他后背的力度却十分轻柔,脸颊传来摩挲的温度,枭愣住了,原来拥抱是这样的,失而复得的酸涩悲伤,带着被丢弃心痛和委屈,但是又高兴得不得了,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爹,他是谁?”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窃窃私语,类似私生子,在外面乱搞弄出来的,之类的话也都无比鲜明刺耳,鹑无措地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
周围看热闹的不知谁说了一句:“你有新弟弟啦!”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个说这个孩子长得更大,是哥哥也不一定。一个说不知那美人怀着孩子是什么心情,雀大侠也是艳福不浅啊。又一个说大侠可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能让雀大侠心动的美人得是何等的漂亮,不过若是公主见到了这么大的孩子,可得生多大的气呀……
吱吱喳喳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这些年,人们一直猜测雀身边孩子的母亲是怎样的,有人就传达内部可靠消息,说是公主厌倦了巫女生活逃出皇宫遇到的雀大侠,两人一见钟情,而且那雀大侠还是将军的后代,血统纯正,产下孩子也就理所应当,但雀大侠游历四方,不会乖乖入赘皇室,公主又是不安分的性子,听说以前还和哥哥搞在一起,便没有成亲拜堂。
眼看着风言风语越发离谱,仆人赶紧捂住鹑的耳朵。
“爹,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鹑拨开了仆人的手,看见雀亲密地按着枭的肩膀,不愿承认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凭空多了这么个兄弟。
“他是你兄弟……”
“兄弟……”鹑震撼地后退半步,一时无法接受,“不要!我才不要!”
“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兄弟!要是当年只有我一个,他带回去的就是我,我也不会被丢在魔教里……”枭的话说了一半,哽咽说不下去,但又吞了吞口水瞪着鹑继续道,“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呆在他身边的是我就好了。为什么……被丢在魔教的人是我?”
说完,又望向雀,带着生为人子的悲怨道:“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雀低头沉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任何东西。
“大人不会将任何人丢下!”
来人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一匹英俊黑马立在外头,骑着它的人身型高大,身着皇家侍卫的长袍衣甲,手持长刀,盔戴红樱,甚是威风凛凛。
一看来人是官兵大爷,红樱如此茂盛,众人赶紧下跪。
“玄鹦大人!”见来人,仆人立刻高兴地行礼。
玄鹦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仆人,走到雀的身旁,站在枭的面前,如山一样伟岸的身躯,影子盖住了枭身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枭,眼睛炯炯有神,所视之下所有一切阴暗都无处遁形。枭仰着头,慌张地吞了吞口水。
“玄鹦,你回来了!”鹑亮了眼眸,惊喜无比,像是得到了靠山,握住玄鹦的手腕。
“嗯。”玄鹦眯眼笑,摸了摸鹑的脑袋,然后向雀恭敬行礼,起身对枭冷冷道,“这位小小少年,大人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故意将孩子丢弃。当年的事,属下当时也在场,臣很清楚,此事至今仍是大人心上的一道伤疤,即使你是大人的亲生儿子,玄鹦也不允许你将这样的污蔑脏水泼在大人身上!”
说着扫视一圈,带着怒意和敌意的冰冷目光一一穿众人脊背而过,冷刺锐寒,和城里喝酒取乐的看门护卫不一样,这位兵爷浑身带着浓重血腥杀气,锋芒逼人,杀了千百个人才能有这般刺铁一样危险的气息。
“玄鹦。”
一声呼唤,玄鹦绷紧后背,表情严肃地笔直站在雀面前。
“算了。”雀的表情冷淡,目光望向不知何处,似是这一切他都毫不关心,好似刚才绯闻里说的那个人不是他。玄鹦便也就听话点头,众人才得以松一口气。
“枭,跟我来吧,我们坐下来聊聊。”
枭的手被雀牵起,那只手十分冰凉,像是没有温度一般,看似轻柔,实则强势,很牢固地握着,没有一丝能脱出的余地。枭望着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睛,那片漆黑混沌将他吸了进去,仿佛带着神秘的力量,枭微微张开嘴,鬼使神差地平静下来,点点头。
', ' ')('从鹑出生有记忆开始,便随他爹到处辗转奔波,住的地方往往都很幽静宽敞,与他说话的男男女女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官府,和他说话的是知县府里的奴仆。
刚一进门,开门的人一看到是雀一行人,恭恭敬敬地低头道:“大人,您回来了。”
雀微微颔首,进了大门,一条宽敞大道从门口穿过正庭,笔直通到了大屋,大道两旁零零散散站着修剪庭园的奴仆,端着提着东西的奴仆路过行礼,清扫的奴仆向他们一行人跪下,所有人都称他为大人。
“喂,你们经常这样吗?”
不好和高大恐怖的玄鹦说话,问雀本人估计也会得到沉默的回答,枭胳膊肘碰碰鹑的手臂,说起悄悄话。
本来也不想理他,但是受不住这家伙的骚扰,鹑努努嘴道:“什么经常这样?你不要撞我。”
“就像这样啊。”枭抬抬下巴,让鹑不要顾着低头生气,抬头看看周围。
鹑却不明白他在惊异什么,周围这一切和他以往见到的没什么区别。
“哪有这样的大侠呢?他们的眼神就不像在看大侠。我还以为他们会像外面的人一样追捧呢。”
“……那是外面的人不知道,看我爹长成那样,总以为是什么好说话的花花公子。”
“他不就是那样的人么?老百姓都喜欢那样的大侠。”
“他……我爹……他很厉害的!”
“哪里厉害?”
“哪里厉害?没有人能够打败我爹!有一次玄鹦被魔教那些坏人揍得三个月下不来床,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几根,你知道他当时怎么活下来的吗?”
枭无语,他已经猜到结果,不想配合这家伙,但是扯扯嘴角还是附和道:“怎么活下来的?”
“他当时深陷魔教老窝,别说骨头断了,人都差点没了,听说我爹一路杀到那地方,把整块地都给掀了,回来的时候……”鹑看了看走在后头的玄鹦和走在前头的雀,对着枭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我起夜嘘嘘,看见三更半夜的门口聚着一大帮人,还举着灯笼。然后我看见我爹浑身是血,整个剑都被血染黑了,人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黑兮兮的全是血水,一只手还有力气揽着玄鹦的肩膀,太可怕了!”
一说起这个话题,鹑似乎特别兴奋,没完没了,枭默默安静听着。
“更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没等枭回答,鹑便自己说起来,“当时我藏得很好,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但是唯一例外的,我爹的眼神一下朝我瞪来!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太恐怖了!吓死我了!后来那一大帮人都走了我才敢动弹,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就看到我爹那眼神,吓得要死……不过天准备亮的时候,他敲门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像是在炫耀什么似的,鹑偷偷看了一眼枭,枭面无表情,指着前方屋檐下等着他们的老人,问道:“那是谁?”
“那是相国大人,快行礼。”鹑郑重地耳语提醒。
相国大人摸着白须让众人快请起,笑眯眯地弯腰问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说屋子里准备好了点心。
一壶茶泡好,相国对着两个孩子左看右看,笑眯眯地问:“你们都有练习剑术,谁比较厉害?”
“相国大人见笑了,是臣忙于任务,松懈了教育。”
“哪里哪里,你那叫松懈,那鹭儿岂不是跟野丫头一样?”
“臣不懂育儿,都是鸳鸯先生教得好。”
相国大人饮了一杯茶,淡然一笑,“你还记得你当年带着鹑来雷音寺的时候么?”
“……”雀点点头,“记得,是夜莺公主带臣去的,多亏有鸳鸯先生的帮助,鹑才能顺利出生。”
“枭,你应该想知道当时的事情吧,你可是哥哥呀。”
枭望向相国大人,和浑身锐气锋芒的玄鹦不同,和沉默的雀也不同,他们都是枭能够揣测的人,但是那个一直在微笑的老人,枭完全搞不懂对方的心思,而且自己似乎能被一眼看穿。
“他是哥哥?”鹑十分不满。
“没错,虽然你们相差不了几天,但先被吐出体内的,的确是枭没错。”
“……吐出?”
“没错,雀没有跟你们提起你们的身世么?”相国大人呵呵一笑,“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是怎么出生的?生你们的人是谁?”
枭抿嘴,眉头皱在一起,半天吐出一句:“不清楚。”
“他们说是夜莺公主,白鹭也说可能是……”鹑犹犹豫豫地缩了缩脖子。
雀望向二人,低头沉默,抚摸手里的剑,又喃喃道:“当年,生你们的人抢走了其中一个,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得到了鹑,没想到他肚子里还有一个。”
“那是我在鹑快出生的时候摸到的孩子,我以为是鹑,但明明鹑快出来了,应该不在腹部,现在想来,应该是他趁我昏迷的时候,割开肚子放进去的。要不是鹑,我根本不知道他体内的胚胎会变成孩子,他还把枭带走,我根本不知道……”
', ' ')('事情交代得很零碎,两个孩子互相看了看彼此,也听得莫名其妙,相国大人则笑眯眯地让他俩保持安静。
雀自己也记不清了,大概是意识里的防御和保护让他渐渐遗忘这些痛苦的记忆,但深入骨髓的仇恨又怎能轻易忘记,一旦看见枭的脸,便又是唤醒十几年来密密麻麻的记忆,蚀骨痛心的背叛。
“相国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雀抱着头,双手握成拳。
当时初入雷音寺的时候,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紧紧握着不断流出“眼泪”的琥珀,不肯交给任何人。
“你手上的胚胎,如若再不进食,怕是活不过三天。”
说话的白发巫女面朝大佛,雷音寺的巨大佛像下,老妪背对着他端坐,佛前摆放着梯状的供台,最顶上的位置是空的。
两边烛火微微摇晃,雀提刀而立,烛火照亮墙上的神佛,偌大的寺庙里,悄无声息弥漫着杀气。
“你是什么人?”
“这位侠客,拿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么?”
“你的功力在我之下。”
“你对这胚胎的了解,在我之下。”
“……”
“把刀放下,孩子已经饿了,放到最顶上去吧,我把灵力输给他。”
雀看着手里越来越小的胚胎,那胚胎没有滋养,不断流失着什么液体,最终放了上去。
远远传来晚钟的声响,老妪合十手掌,掌心显出光芒,和夜莺一般使出巫术,雀才肯定,那是夜莺说的巫女师父。
“上古流传有三血,一是皇血,掌巫事,可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是契血,掌武事,可得百战百胜,偃武修文,三是魔血,是被上天抛弃,被欲望吞噬而出现的脏血。”
雀走在错综复杂又漫长看不见尽头的神庙中,秉烛向上看去,两边壁上一边画满畜生恶鬼,滔天业火,一边画满菩萨罗汉,享尽极乐。他回想起那老妪眼神阴恻恻的话。
“千百年来,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胚胎,这次竟是融魔血与契血而生。”
“……这胚胎究竟是什么?”
“是世间罕有的怪物,同时也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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