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衿正准备洗耳恭听,凌曲却又道:“可惜我不想告诉你。”
好吧。思衿抿了抿嘴,老老实实不说话。
反正自己也没有一定要听的意思。
凌曲又开口了:“被我雀金裘罩了这么久都没死,你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思衿疑惑。他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死呢?
“罢了,哪天有机会再探讨这个问题。”凌曲似是无心再逗他,撑起七星伞就没入阳光之中。
思衿目送花孔雀走远,低头才后知后觉发现那花孔雀走得太急,这一身翠绿厚重的皮还落在他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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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衿回到太和寺。
太和寺众僧人洒扫、掸尘,有条不紊,连平日里唠里唠叨无所事事的监院都行色匆匆。思衿心里头想着事,不偏不倚,刚好一头撞在同样在想心事的监院身上。
矮胖的监院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似的,脸刷地一下煞白:“上午听思湛说你回来了,半晌都见不到人影,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思衿有些惶惑,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去了您建在西山的禅院……”
顺道火军铁骑不小心踏破了您的院子……
但这思衿不敢说。他怕监院听后直接厥过去。
“你可知谁来了?”监院压根就不关心他先前去了哪儿,直接将人扯过来,往大殿里拖。
“我……我不知。”思衿挣脱不得,只能向不远处扫地的思湛求助。但思湛的眼神告诉他:没用的。就监院这力气,你还是别挣扎了。
监院一口气将他拖到大殿门口,替他担干净僧衣,眼睛瞥到雀金裘,下意识就伸手:“这是什么?”
思衿连忙收手,将之藏于身后,推脱道:“一件衣裳而已。”
这裘衣是否带毒尚未可知,还是不要假手他人比较妥当。
监院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想多管。
“今日副城主和贵客皆来造访太和寺,指名道姓要见你。主持已在知客堂招待过,现在只等你了。”监院道。
“贵客?指名道姓要见我?”思衿皱眉。
他打小在太和寺长大,吃穿用度和寺里小和尚都是一样的。从没听说过自己认得什么贵客。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就被监院推至大殿。殿里佛像森严,菩萨慈眉善目,袅袅佛烛将光影笼罩在佛像上,渡上一层祥和的佛光。思衿踏进大殿的一刹那,就看见菩萨身后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隔着佛像行礼:“小僧见过副城主。”
背对着他的人,乃是如今凉朔城的副城主京望。京望虽然是巫马真的左右手,但从不与巫马真为伍。相反,此人十分崇佛,对待释子很和善。太和寺之所以能成为凉朔乃至整个西厥的净土,靠的就是京望庇佑。战乱的年代,京望几乎是太和寺上上下下的救世主了。因此寺里人都很敬重他。
“思衿!”京望看见他,朝他亲切地招手,“过来。”
思衿走过去,却发现佛像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该人身形高大,浑身上下却被黑影笼罩,只剩一缕白髯飘飘忽忽。思衿从未见过此人,只能踟蹰地看着京望。
“此人乃前朝倾煦国师。”京望同他介绍。
思衿眼睛一亮。但凡如今的佛家子弟,没有一个不知道倾煦国师的。他的佛法登峰造极自然不用提,前朝那些丰功伟绩足以让他成为众僧心目中的至尊佛修了。
于是思衿规规矩矩鞠了一躬:“倾煦国师好。”
黑影动了动,伸出一只手,在思衿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久不见,泰儿。”
“泰儿?”思衿跟着念出来。
黑影却兀自摇了摇头,摘掉黑斗篷,露出饱经沧桑的脸,道:“许久未见了。老衲几乎都快忘记你儿时的模样。”
思衿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沉默间,倾煦突然发声:“你中/毒了?”
说完不等思衿回答,就道:“你身上有股余毒。应该是不久之前种下的。可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思衿想了想那条花里胡哨的白蛇,只得垂首答:“的确碰见了奇怪的人。”
“是男是女?”
“男。”
“年龄几何?”
“不出二十。”
“嗯。”倾煦深沉的声音一叹,道,“不是他。”
倘若福安尚且存活于世间,该入不惑之年了吧?
不是福安。可是其毒却极为相似,难道福安还有后人?
“倾煦国师为何要见我?”思衿仰着头问。
倾煦实在过于高大,让思衿想起太和寺正院中央的那棵菩提树。冠如华盖,安安稳稳。一到盛夏还能将整个院子笼在一片绿荫之下。
倾煦这才意识到这或许是和泰儿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他需要郑重说明此行的目的,以解稚子疑虑:“受挚友委托,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早年身负要事不便见你,现在时局稍稍安定,你我相见也不算晚。”
思衿认真地说:“如今国虽初立,但危机四伏,百姓皆苦。小僧一介草芥,随国家飘摇。倾煦国师大可不必费心在我身上。国家周全,小僧自然周全。”
倾煦道:“你当真这样想?”
思衿点头:“国之不国,何以为家。”
言语间是有几分励钧的影子。倾煦心中感慨,只是国非你国,家非你家。执着于此,怕是一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