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真手里端的是松雪初露, 一种回甘悠远的白茶,这种茶用冬日的雪水煎服, 要比用寻常的水尝起来更加甘洌。
巫马真抬眸, 看了他一眼, 道:“甚好。”
听闻这句话,朱时雨心里一块大石头便落下来了。朝官没有一个不喜茶的,用茶来巴结人他百试不爽。
于是他连忙道:“若大人喜欢,我下朝便差人送十斤到大人府上。”
他说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早在之前就听说巫马真因病遣散府内众人,阖家搬迁至郊外一栋小别院静养,后夫人病逝,门丁便更加寥落了。
尽管这样,巫马真也该有子嗣了吧?
是有的。他想起来了,巫马真有一儿子,唤做巫马雷,正值青春年少。
于是,他又道:“近来甜茶上市,新鲜的很,我差人再往大人府上送十斤甜茶吧?甜茶用温牛乳泡了吃,能凝神静气,安稳心神,最适合小儿了。”
说起茶来他头头是道,一时间竟忘了巫马真愿不愿意要。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不要紧,他担心巫马真到头来说他贿/赂朝官,这罪名可就大了。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望着巫马真,等待他的后文。
巫马真品完茶,茶盏搁在桌上。他不缺茶水,松雪初露尽管名贵,喝多了也就那样。倒是甜茶,虽不算名贵,但想来阿衿爱喝。
于是他看着眼前人。
目的性十分明显,以至于到了愚蠢的地步。但为人冒着傻气反倒是个得力的帮手。更何况,他手里还有阿衿爱吃的甜茶。
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问:“怎么称呼?”
朱时雨一拍脑袋。唐突了唐突了,他竟然忘了自报家门。这怎么能行呢?于是他连忙起身作揖,道:“小的姓朱,名时雨。”
“朱时雨。”巫马真颔首,“倒是好名字。”
他这么说,朱时雨心里便有了数:看样子是成了。
这样想着,他心下一阵松快,便口无遮拦起来:“方才那等僧军杂役竟敢亵渎大人,还好我眼疾手快拦着,不然弄脏了大人的衣服可怎么好?”
巫马真玩味的眼神不动声色变得危险起来:“僧军杂役?”
朱时雨压根没有发现他眼神的变化,兀自点头如捣蒜:“僧军里头尽是这些乌烟瘴气的人,坏了我西厥名声。”
巫马真冷笑一声,端起才添的热茶:“他可不是什么僧军杂役,他是官家万里挑一从太和寺请来的和亲僧。人家日后受了封赏,可比你我高贵多了。”
原来是和亲的僧人!朱时雨忙道:“恕小的一时眼拙,竟没认得出来。只是他出现在后殿,小的以为是……”
巫马真抬眸:“以为是什么?”
朱时雨见左右无人注意到他俩,便凑在巫马真耳旁,说道:“近日里官家招了几个僧军出身的禁/挛,养在后殿呢。”
巫马真蹙眉。宫中只有二位公主,不见得有其他皇嗣,原来是西厥王近些年来不近女色的缘故。怪不得盛玉山提到西厥王就不住地皱眉。
这样的人物真的独自能坐镇江山如此之久、身后无任何靠山吗?
朱时雨见巫马真神情厌恶,只道他不喜男色,心里也就有了分寸。但无奈自己平日里当值太过清闲,耳边总能听到些新奇传闻,这些传闻若不找个人说道说道,能将自己憋个半死。
于是他又多嘴说了一句:“听闻官家近几日得了个偏方,说是禁/挛用了也能得子呢。”
“得子?”巫马真觉得荒唐,“逆天改命的事哪有这么容易?”
“谁不这样想呢?”朱时雨深以为然,凑近了说,“听闻毛晋还因这事劝过官家,官家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去,一连数日都不曾召见。”
毛晋?那个大太监竟有这样的胆量?这巫马真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你又如何得知?”他问。
朱时雨羞愧地笑了笑:“小的不才,在书库编撰典籍,闲来无事比旁人多听了些奇事异说。”
野史大抵就是你们这帮混饭吃的人编的。巫马真心里想。
他不动声色地喝茶,心里却在考量,若朱时雨此话当真,那么这位官家迟早要换了。若真给他瞎猫碰着死耗子得了皇嗣,这皇嗣血脉来得不光彩不说,山河动荡是迟早的事。
只是……到底是什么偏方,又是何人所给?不得而知。
他研习毒理这么些年,虽然听过一些扭转阴阳的办法,但大多伤及根本,得不偿失。只要是神志清明的人都该知道这种办法是使不得的。
可这官家怎么看都不像是神志清明的样子。让禁/挛服用得子偏方这种事情都想得出来,还怎么神志清明?
等等。他皱眉。若是官家借着和亲的由头拿思衿试药……
官家若敢这样做,明日他便让西厥改朝换代。
他不说话的时候朱时雨一直盯着他瞧。俊逸清冷的长相再搭上一身靛蓝色朝服,任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巫马真却突然推了茶盏起身:“既然官家还未到,我出去转转。”
朱时雨回过神来,也想跟着去,可巫马真的步伐却快得令他无法跟上。
别跟来的意思。朱时雨心里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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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里,思衿自顾自地逛着。
他虽逛得漫无目的,但也不是哪里都瞧上一眼,只将大致能逛的地方逛了一圈。整个大殿好比太和寺的宝殿,分前后两个部分,中间由一段长廊链接。方才以孔雀为首的那一群人便直奔前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