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应下来,就算那家人和相公无血缘牵绊,到底姓林,而且占的是本该属于三房的院子,就算不舒服,也得咬牙撑几天。
说话间林母醒了,甄妙嘘寒问暖,让林母既暖心又心酸:“我没事,倒是你们两个遭了大罪,趁着雨小,我们先过去吧,好歹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晚点再回去看。”
林书安放不下,出声道:“娘,我先回去看一眼,兴许不用麻烦人家,我很快回来接你们。”
到底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无论欢喜还是苦痛自有说不出口的牵挂,打心底希望这不过是虚惊一场。
林书安走出破庙,雨滴被风扯成雨丝落在露在外的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冷风入骨,脚下的路泥泞不堪,他走得急,不甚踩到小石子被滑了一下,随即稳住,耳边除了被风吹得簌簌直响的树叶声音,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回家必经路的高处站定,向来清冷的眉眼间情绪暗涌。
入眼皆是刺眼的黄土,被雨水冲刷愈发葱郁的树木野草或被深埋或拦腰斩断,像放弃求救的人惨惨兮兮地接受这般命运。
那处承载了父亲轻声叮咛,母亲温柔,自己成长记忆的小院连一砖一瓦都不曾留下,好似从未存在过。
林书安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留下痛且清晰的痕迹,此时唯有天地知晓他眼底染了水意,眼尾发红。
甄妙忍着冷风吹打站在门前不住地朝外张望,待远远望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娘,相公回来了。”
林母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薄被,往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秉着呼吸儿子回来。
林书安走进来,面对两双满含急切的眼,轻声说:“娘,我背您,暂且先去老院子住两天,晚点再想法子。”
林母眼里的期待瞬时消散,揪着心口痛哭:“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狠?非得这么逼我们?拿走我丈夫的命还不够,连个念想还要夺走,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甘心?”
甄妙赶紧帮婆母顺气,林书安开口安抚道:“娘,天无绝人之路,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
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两个孩子还有未来的小孙子她也得活,到时候还得去下面说给相公听。
这条路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像被锥扎一样,一下一下痛到骨子里。
村子里一切照旧,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不怎么清楚的埋怨:“段大爷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昨儿晚上闹得人心惶惶连觉都没睡好。”
“甭怪人家,一片好心罢了。真要稀里糊涂的被埋了,你找阎王哭都没用。”
甄妙心道倒是没严重到要去找阎王诉苦,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丢了的全都能挣回来,这般想将心间的最后一丝失落也驱逐。
去林大伯家的路不好走,那一段不算高的坡滑又陡,甄妙在一边护着林母,自己没站稳差点朝后摔了下去,怕相公婆母发现她强忍着没出声,直到安稳在平地上悬着的心才算踏实。
各家烟囱开始冒青烟,在风中四散开来,林大伯和二伯一家子也刚起,林书娥到鸡棚喂鸡,看到院门外略显狼狈的三人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跑过来开门:“三婶,哥嫂子,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林书安刚要开口被林母拦了,问道:“你奶奶起了吗?”
“起了,在灶房和大伯娘说话呢。”
林奶奶正和大儿媳说笑,冷不丁瞧见老三家的,挑眉问:“哪阵风把你吹到我家来了?”
林母开门见山地说:“昨天睡到半夜山垮了,跑出来逃命,那么大的动静,娘不知道?”
林大伯娘愣了一下:“好像听到一阵动静,那会儿太困就没在意。哪年不下大雨,也没见发生什么事儿,弟妹你是不是听岔了?”看他们一家头发散乱一副未梳洗的样子倒不像撒谎,侧身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木盆:“你们先用吧,难得来一趟,拿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招待你们,可别嫌弃。”
林奶奶冲站在旁边的孙女使了个眼色:“去你三婶家瞧瞧去,这得塌成什么样子,搞得跟叫花子似的。”
林奶奶嗓门大,站在院里的小夫妻将话听进耳中,眉眼微沉,彼此看了一眼,这便是寄人篱下的苦处,他们即便占了最大的理还未开口提难处就受此冷待。
“奶奶,婶子肯定看过了,不然……”
林奶奶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气得她直瞪眼,林书娥只得应下转身跑了,嘟囔道:“实心眼,没出息。”
没人是傻子,林奶奶话里的不欢迎表露的一清二楚,这要是说得借住一阵子只怕要掀了房顶的闹。
没过多久林书娥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指着来的方向神情激动地说:“奶奶,山垮了,把三叔家、段大爷家和陈家的老屋全都埋了,还有前头的两家也一样,被压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真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
甄妙忍不住鼻头一阵发红,垂下眼帘掩藏眸子里的酸涩。
“娘,我们一家人现在也没个好去处,只能先在这边将就一阵子了。”
林奶奶当即变了脸,还是林大伯娘拦下,笑着说:“不是不给你们住,这巴掌大的地方哪儿都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们又是穷的,实在为难。不像弟妹媳妇出息,成天给你往回带银子。你们要留下也不是不成,吃喝住都都得交点钱,总不能让我们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