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行正式搬进了乾清宫,一直飘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乾清宫是皇帝的起居之地,在那儿养孩子不合规矩,更何况他还一下放两个。
但是皇帝已不放心把李弗襄交给任何人了。
现在压在他心头,让他心烦的是另一件事。
李弗襄出生是,是按照孽种的身份对待的,并未载入皇室的玉牒。
这下可麻烦了。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玉牒不可轻易修正,有冒宗、乱宗之嫌,像李弗襄这样的情形,想再补上是不可能的了,可若是不能载入玉牒,李弗襄终其此生,只能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皇帝还没说什么,宗亲们一个个眼都瞪大了,原本安分呆在封地的几个皇叔,连夜上书请求回京恭请圣安,实则就为防着皇帝胡来。
李弗襄的风寒好了一些,热退下去了。
皇上发现这孩子十岁了仍不会说话,想逗他学几句,可他始终紧闭着嘴巴,并不买账。
当年安排在李弗襄身边的是个哑仆,是以李弗襄养了这么多年,不会说话也正常。
可皇上想让他堂堂正正的活下阳光下,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于是,皇上亲自出宫,登门造访了柳太傅。
湖心亭中一层薄雪,炉上煮着茶。
柳太傅动手为皇上添上茶,道:“陛下何不心平静气。”
皇上闭着眼:“朕不精茶道,浪费了太傅的好茶。”
柳太傅说:“品茶本不分高低贵贱,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茶,十个钱便能买回一两的陈茶罢了。”
皇上端起茶,一饮而尽:“今年新上贡的雨前龙井,朕回头让人送到老师府上。”
柳太傅并不推辞,坦然道:“那臣先谢恩了。”
皇上终于切进正题:“朕的来意,太傅应早就猜到了吧。”
柳太傅微微一笑:“您上次御驾亲临,是为了三殿下……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如何不令人动容。”
皇上怅然:“……什么爱子之心,我这个父亲当得,简直糊涂至极。”
十年前,边境还冲突不断,西南饥荒连年,当今皇帝登基后,重农治荒,远徙西境,不过几年功夫,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皇上在国事上无愧天下百姓,可家事上却搞成了一团糟。
当然,朝中重臣也并不关心皇帝的后宫有多乱,反正皇上不曾纳过什么高门贵女,再乱也乱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关心的,是国本的稳固,是储君。
柳太傅:“陛下正当盛年,可宫中已经十年无所出了,臣斗胆,想问问陛下,于子嗣上有何打算?”
皇上最烦把国事和家事往一块搅合,于是只淡淡答道:“随心而已。”
柳太傅:“那么事关将来立储,陛下又有何打算?”
皇上:“择贤而立,历来如此,太傅不必试探了,请放心,朕再荒唐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柳太傅长吁了口气:“可陛下要知道,那孩子今年十岁,既不会开口说话,也已错过了最好的启蒙年纪,听说身体还不好,陛下在他身上花再多的心思,只怕到最后也是徒然。”
不能成为一国栋梁,就只是个废柴。
可以预想的将来,错过了的十年的好年华,这孩子已经养废了。
皇上心里都清楚,太傅是在提点他认清事实。
他吞下喉中抑不住的哽咽:“朕从今以后只想做一个寻常父亲,无论成才与否,他都是朕的孩子,朕只盼他一世平安喜乐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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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服了药之后,李弗襄渐渐安稳了,身上的热度也退下来,可能是感觉到饿,他迷迷糊糊地翻身爬起来,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便伸手抓向床头的点心盘子。
红木的漆盘分成十八样格子,十八种不同的精致小点和糖果永远是当天最新鲜的。
李弗襄随手一抓就往嘴里塞,沾了一手甜腻的点心渣子,而后,他便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勾起他,高悦行用自己的帕子,把他的手仔仔细细擦干净。
李弗襄不吃点心了,定定地望着她。
高悦行姣好的面容就像花房中精心培育的白牡丹,既漂亮又干净。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在令人心生喜爱的同时,又不免自惭形愧。
但李弗襄一派赤诚天真,并不知“自惭形愧”是何东西,美好的事物摆在眼前,他想摸,便伸手,抓了一手如瀑的青丝。
高悦行头发养得极好,散在掌心里,凉润丝滑。
宫女们各自静悄悄地侍立在侧,寝殿的一角中,丁文甫扶着腰间的佩刀,望着在那旁若无人厮磨的两个孩子,叹了口气。
高悦行是李弗襄真正意义上接触到的第一个同龄人,也是唯一一个。李弗襄不懂事喜欢缠人,高悦行年纪太小便也纵着他胡来。
礼记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李弗襄如今十岁,仍不通人伦,不晓人情。
丁文甫忍不住想得远了——这个孩子,将来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皇上回宫,见李弗襄精神不错,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让人给他穿好衣服,说要带人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