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试镜的这一场发生在江鹤被流放之后,人物刚逢巨变,一朝从探花郎沦为囚犯,心情变化很大,因此也更难把握。
唐词一共看了两遍剧本,总共花费时间不到五分钟。
“我看好了。”唐词合上剧本。
“这么快?”沈川怀疑地挑起眉,“现场试镜不比片场,可没有给你ng重来的机会。”
“嗯。”唐词微微抬了抬下巴。
沈川细微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唐词这个动作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想,抬手示意旁边的摄影可以开始工作:“试镜开始。”
屋内唯一的一台移动摄像机开始工作,画面里,唐词慢慢仰起头,试图能从空空如也的杯里倒出一点酒液来,然而失败了。
他眯了眯眼,半偏过头来,虚无的瞳孔几乎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漫天黄沙的大漠还是远得看不见的皇城。
镜头外,沈川目光一凛。
他终于知道唐词开拍前那个动作不对劲在哪里了,他半抬下巴时那种睥睨的神态,根本不是唐词本人、而是江鹤这个角色才会做出来的动作。
镜头内的试镜还在继续。
“小二……”唐词喊了一声,“上酒。”
小二自然是不会过来的。
他自被流放以来一路风餐露宿,此刻衣衫褴褛、脚戴镣铐,额头上烙着丑陋的深黑色奴隶印记,在这里,只有最低贱的奴隶额头上才会有那个东西。
周围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这里,窥探的、鄙夷的、厌恶的、惊恐的,唯独没有平常的、像在看着一个普通人一样的眼神。
唐词看了眼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底,忽然就想起了他当日中武探花的时候。
他也曾风光无两、万人空巷,闺阁女儿的香帕一路从街头扔到街尾,众人只会艳羡、倾慕、簇拥着他。
一个人竟能有两种如此截然不同的境地。
唐词忽然有些想笑。
想笑便笑了。
当日在金銮殿上对着九五至尊时他亦不曾有所顾忌,今时今日面对一群荒蛮之地的牧民,又何必畏畏缩缩?
他放声大笑,笑得拿不稳酒杯、连胸腔都在震动。
唐词笑的时候,整个现场都是落针可闻的寂静,就连看着镜头的沈川一时之间都被震住了。
只有蔺航,他从头到尾没扫过一眼镜头,乌沉沉的眸子始终一动不动地望着试镜空地的中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莫名。
“这样吧……”镜头内,唐词懒散地半偏过头,嘴角噙着三分笑,明明一身爆款t恤加长裤,竟好似真是江鹤一身囚衣、形容落魄地坐在那儿,一动一笑都显出几分落拓潇洒的意味来。
“我为诸位舞剑一曲,诸位若看得高兴呢,便为我筹钱点上二两小酒,若是看得不畅意了,那便恕江某得罪。”
话音刚落,唐词用脚尖挑了一下道具组搁在地上忘了拿走的竹条,那竹条就轻轻巧巧地到了他手里:“以竹代剑,诸位莫怪。”
那竹条在他手里活得像尾游蛇,从镜头里看,青年每一个翻转回身、贴地下腰的动作都漂亮得不行,就是真正的武打上场都未必有这个效果。
沈川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就是片场,这种真刀实抢的戏也一般是用的替身,更别说试镜现场,试镜演员能把台词和场景还原就不错了,谁还敢要求他们把武打的戏份也抢了啊。
“他……”沈川紧了紧嗓子,“他们表演系还学这个?腰下这么低?”
蔺航瞥他一眼,这位大少爷难得有闲心回应旁人的傻逼问题,心情颇好道:“他转表演系之前学古典舞的,学舞蹈的腰都软。”
“哦。”沈川点头。
他刚刚目睹这大少爷又是送剧本又是摸手的全过程,这会儿咂摸这‘腰软’这两个字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干脆就不说话了。
剧本里舞完剑后周围一阵喝彩,小二提着酒壶过来添酒,不过这些现场都是没有的,此刻镜头直直对着唐词那张哪怕高清镜头下也没有丝毫瑕疵的脸。
唐词手指搭在杯沿,眯着眼看手里的空杯,仿佛看酒液落入酒碗,轻轻哼:“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黄酒入胃,辛辣烧喉,唐词仰头,眼尾晕开一抹醺然酒意,“不知何处是他乡。”(注)
最后一个镜头是唐词半靠在身后的墙上,眼神半是酒醉半是清明,额发散乱,带着几分潇洒的颓丧,在这镜头停滞的短短一秒,他好似这才终于从活得好似大梦一场的荒唐中抽身而出,混沌眼神破开一丝清明,好似能从画面中直直望到外面来。
……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片场一时间寂静得无以复加。
沈川坐着半响没动。
和其他人不同,唐词试镜的时候,他全程坐在镜头后面,对镜头捕捉到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一场短短不到三分钟的试镜表演,镜头捕捉到的几十帧画面竟然几乎没有一帧是作废的。
特别是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性地对着摄像机所在的位置偏过了头,从表情、眼神、动作、构图角度,到眼尾那神来之笔般的一抹红,构成了一个接近完美的、没有任何偏差的高质量镜头。
这样敏锐到可怕的镜头感,除了天生有镜头嗅觉的,就只能依靠大量的表演经验堆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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