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楼眼眶都红了一圈,却并非是疼的,而是无话可说。
“阿楼……我、我……”贺听风手足无措,只想着将徒弟抱得再紧些,他那张向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惊慌未定,连双手染满了鲜红的色彩。
“师尊。”他笑,眼角却滑下泪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慎楼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贺听风的脸,但手抬至中途,他眼前就彻底化为白色,消散在一片白茫茫中,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随着他手臂垂下的瞬间,一滴泪掉落在慎楼的眉心,然后放肆地晕染开来,逐渐与血色融为一体。
*
他仿佛行走在密闭空间之内,但其中仅有白这一种颜色。胸口的伤口因难以愈合,鲜血仍旧不断从中涌出,任凭怎么捂都止不住。
但又很奇怪的,哪怕慎楼的血流程度已经非常人能够承受,若换了其他人,早已经流血过多身亡。但他除却感觉全身酸软,四肢无力,面上完全没有痛苦之色。
慎楼想,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许是老天要来带他走了吧。
但下一秒,他的脚步却霎时停下。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相同模样的男人,不论是神态、面容,还是服饰、妆容,其他人都根本分不出任何差别。
慎楼只需一眼就认出对方,这就是他的心魔。
任谁看见与自己长相一致的人,心情恐怕都不会太好,哪怕慎楼清楚,对方只不过是个连身体都不存在的意识产物。
偏偏那抹意识还对自己垂涎欲滴,循循善诱:“痛苦吗?自暴自弃吧?你师尊不要你了,看到了吗,他宁愿亲手除掉你这个魔头,都不肯多看你一眼。”
慎楼没有接话,反而光明正大地往四周观察。打量半晌,他最终确定,眼前应该是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心魔生活的地方,这恶心的家伙成日对他观察模仿,现如今很难有人能将他们俩分出差别。
他并不搭理,可心魔也完全不死心,作势想要拥抱慎楼。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我是你的兄弟,就让我来替你报仇,杀了贺听风,杀光天下所有人,不好吗?”心魔近乎狂妄地仰头大笑,对自己幻想的今后愈发向往。
慎楼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在听到师尊的名字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看上去已经随之深陷蛊惑,坠入梦中,他状似被引诱了一般,轻声说:“你不过就是想要我的身体,拿去便是。”
然而,待他将此话说出口,慎楼的掌心以魔气凝结出一柄黑色长剑。话音落尽的瞬间,剑锋已经刺进了心魔的胸口。心魔表情瞬时僵硬,然后仰天.怒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连维持身形都十分困难,时而消散,时而凝结,看上去非常不稳定。
“怎么可能!你为何仍旧清醒!”
慎楼狠狠抽出长剑,魔气消散在他掌心,他看着心魔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轻嗤一声:“妄想动他,就凭你也配?”
心魔深受重创,慎楼清楚,今日之后,他应当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了。
胸口再度翻涌疼痛,慎楼伸手捂了捂,却并无任何用处。随着心魔的消失,他的内心世界似乎也产生了极大动荡。
整个空间开始大幅抖动起来,原本白茫茫一片不断裂开缝隙,然后从半空和四周碎裂开来,彻底化为灰烬。
……
慎楼是在头疼欲裂中清醒过来的,入目是他曾生活过几十年的无上晴。
不仅是脑袋,更疼的则是胸口。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被层层白纱所包裹,慎楼几乎不用多想,脑海里就能瞬时联想到,他师尊是如何一圈一圈将其缠绕上去的。
他捂住胸口,掀被起身,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两人在争论。
“你明明知道了他的魔修身份,这小子现在昏迷不醒,记忆还出了空缺,对你这师尊信任得很,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不明白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贺听风,你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像块历经千年,苦苦等待的望夫石。”
贺听风闻言大怒,眉一竖,差点将断玉戳进段清云的身体:“你胡说八道什么!”
慎楼听得不甚清晰,门口两人似乎小小地吵了一架,其中夹杂着讨厌的段清云的求饶:“他醒不过来关我何事,反正他失去了禁渊的记忆,除非神医到场,谁都无法拯救。你清醒一点,我又不是医师,也救不了你郎君啊。”
“诶诶诶听风,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贺听风掌风击中段清云的脚侧,激起乱石升空,他冷声威胁:“反正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本君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木门“吱呀”一声,两人随即抬眼望去,却见慎楼已然清醒,满脸懵懂地站立门口。他自然将方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脑内尚且有些混乱。
先是朝着贺听风俯身,乖乖地唤了一句师尊,又犹豫一瞬,面向段清云,低眉顺眼:“前辈。”
这声前辈听得段清云极为舒心,但他同时也诧异至极,眉头轻挑,似是想要看看慎楼要搞什么鬼。
见他苏醒,贺听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原本的横眉冷对尽数被温柔替代,看得段清云啧啧称奇。
他亲眼见着号称清冷孤傲的仙君,像小孩子般无法压抑欣喜,近乎蹦蹦跳跳地跑到徒弟面前,完全失去仙君应有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