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人身上最难以防护的部位,拿手指戳眼睛这种打法,要是放在平时都可以说成是下三滥了,大多数修士自重身份,打斗时绝对不会用这招。
但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的又是何子濯,舒令嘉当然就不那么讲道德了。这招虽然阴,但十分有效,何子濯不得不仰头躲避,同时抓着舒令嘉手腕的力道一松。
舒令嘉立刻趁势将他甩脱,旋身后退两步,而后反肘向着自己身后重击而去。
何子濯的身形刚刚出现在舒令嘉的后面,便见他一肘击来,立刻抬手挡住,把舒令嘉往前一推,抬腿跃身而起,向着他面门扫去。
舒令嘉转身的同时稍一弯腰,已经按在了何子濯腿上,将力道稍减,何子濯这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腰上,舒令嘉飘身疾退,借力消解来势。
他们两人都对对方极为了解,一连串的招式交换如同疾风骤雨,快若闪电,完全没有什么技巧可言,看的就是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
舒令嘉被何子濯踢出去之后,虽然中间挡了一下,还是觉得腰间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不是何子濯对手,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正凝神准备等待下一轮的相搏,却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在了地上。
身边的风旋一下子消失了,竟连何子濯都不见了。
舒令嘉刚才被何子濯拽着一起扑进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前方正是西天灵山,但此时四下打量,却发现这里的环境十分陌生,自己好像从未见过。
明明应该是初秋季节,此地却是风雪漫天,两旁早已落尽的叶子的树上挂满了冰凌,寒气一直浸到了骨子里。
舒令嘉向前迈了一步,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梅花形脚印,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小狐狸的样子,并且变不回来了。
他心中隐隐感觉到这片空间不对,但目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向前走走看。
他的体型实在太小了,又是纯白色的,几乎要被完全埋进了雪堆里面,看都看不出来。而头顶上的大雪还在纷纷而下,使得舒令嘉不得不走几步就用力甩一甩毛,以免被身上积的雪花压趴下。
但饶是如此,他身上的毛还是很快湿透了,被风一吹,更是透心凉。
舒令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边走一边思考,自己面前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如果这是何子濯设计的幻境,那么便应该是要找到他内心深处最畏惧,最不甘的弱点,但总不能是怕冷吧?
不过确实挺冷,还湿哒哒的。
舒令嘉想起自己跟父母分别的时候是一个雨天,明绮把他藏到了路边的草丛里,他被何子濯捡到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从风雨中进入了另外一场更大的风雨。
不说怕不怕冷,舒令嘉很讨厌这种潮湿而寒冷的感觉,倒是真的。
每回他外出的时候遇上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事情离开,回到温暖干燥的房间里把自己的毛甩干,再趴到火边烤一烤,趴在干燥松软的小垫子上,就是最幸福的事。
舒令嘉觉得这里如果真的是幻境,一定有什么破解的关键还没有让他发现,可是他每个方向都转了转,四下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找不到。
舒令嘉停住脚步,茫然站立片刻,尾巴拖在雪地上,连甩都没有心情甩。
周围寂静,阴晦,孤独,看不到半点希望,雪花很快又在他的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几乎要结成冰壳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前方亮起了一簇火焰。
舒令嘉立刻向着那个方向跑去,发现竟然是迦玄和明绮站在那里,两人手中提着灯,似乎在等他。
看到这两个身影,心中立刻涌起温暖,舒令嘉连忙甩掉毛上的雪花和冰碴,蹭蹭蹭朝着向着他们跑了过去。
雪很深,他跑动的时候不得不高高地跃起来再落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的小坑,眼看就差一点点了,他就可以闯入那片温暖的光晕,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了。
父母和冰天雪地中的火光,转眼前又变作了黑漆漆的一片。
舒令嘉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猛然停了下来。
但这时,他的身后又亮了起来,这次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正在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火苗。
直觉告诉舒令嘉,这个人应该是可以为他指路的,于是他走过去,这次走的有些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动了前面的人影,让他消失。
好在越走越近,那人并没有离开,他抬起头,舒令嘉看清了他的脸,发现竟是何子濯。
他猛然警醒,戒备地停住脚步,何子濯却已经站起身,一剑朝着舒令嘉刺了过来。
他笑着问道:还想跟我斗,你的剑呢?
舒令嘉依稀记得,他的剑好像已经断了,剑灵也没有了。
何子濯手里拿着剑在对他笑,他猛地转身,再次冲入了风雪之中,向前跑着。
舒令嘉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他只是想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但跑着跑着,路边却有人在冲他叫着小嘉。
是景非桐。
景非桐招手道:小嘉?过来。
舒令嘉站住了,仰起头,怔怔地看着他,景非桐冲着舒令嘉微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舒令嘉低声道:我是很怕失去你们吧。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景非桐的身影像一片褪色的水墨画一样淡去,眼前的一切忽然全部消失了。
舒令嘉孤零零的一个人,倚坐在一片草地上的石头旁,周围树叶摩挲轻响,阳光如同淡金。
所有的风霜冰雪,都化成害怕这两个字,寒凉的沉进了心底,压得人胸口发胀。
他出身显赫,身份尊贵,但身世却又离奇。打出生以来,千娇百宠,父母的疼爱与强大,仿佛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与世上的一切黑暗诡谲隔绝开来。
而后迦玄和明绮意识到天劫避无可避,不再见他,将他送往西天,这又是一片与世隔绝的乐土,那里的人天真而纯粹,师父对他十分纵容宽待,师兄更是呵护备至,恨不得掏心掏肺一般。
他先认识了人间的至善至美,但在那场动乱之后,又认识了利用、欺骗、野心、贪婪企图颠覆他心中的纯粹善良,告诉他,你之前所见的美好,都是假象。
似乎在他生命中贯穿始终,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失去。
所以即便是现在亲友重逢,挚爱在侧,舒令嘉的内心深处一直留存着对于分离与背叛的恐惧。
他想将一切牢牢抓在手上,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这,算是弱点吗?
放不下执念,就会成魔,但一个人若没有执念,没有不甘,没有那些记挂的,说什么也不想失去的,又怎么当人呢?
世间本无魔,一切皆心魔。他们永远也控制不了人心,所以难道魔魇就永远也无法从世间消除吗?
不,但似乎又不该是这样。
舒令嘉在地上一撑,猛然翻身跃起,反手一摸腰间,好在,这回挂在那里的佩剑还在。
而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双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很大,撞的舒令嘉几乎一个踉跄。
他转头:师兄?
景非桐用力地揽了他一下,放开手:嗯。
舒令嘉道:你跟在我后面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