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菜呈出去的时候,余四娘正和曾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沈琢出来,两人才停下。
余四娘倒了三杯酒,调笑道:“这种时候就得喝点。”
“还是小余懂。”曾公抿了一口,又夹着鱼尝了一快,辣味在舌尖绽开,带着麻意,惹得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那是,好酒配好菜,逍遥又自在。”
怕两个菜太辣,沈琢还加了道豆腐汤,他给两人呈出来放凉,干了一杯酒,不敢多喝,便默默吃菜。
三人边聊边吃,不多时,木桌上的菜便被一扫而光。曾公喝得有些多,双颊酡红,懒散地躺在椅子上,嘴里不自觉哼起长调。
“您这哪里学的野曲?调不成调的。”余四娘唠叨两句,将豌豆黄端了出来,块状的糕点摆起食指高,金黄色的光泽经太阳一照好似金玉一般。她泡了一壶新茶,茶香馥郁,入口醇厚润和,和着豌豆黄一起,去油解腻。
沈琢收拾完出来时,那豌豆黄只余了一小块,他看着曾公嘴边沾上的残渣,目瞪口呆:“刚吃完饭,怎么吃这么多点心?”
“酒足饭饱,你个娃子懂啥。”曾公闭上眼睛,摇着手里的蒲扇,身上不知何时多了块薄毯,“暖阳高照,适合睡觉…你俩别吵我。”
沈琢还想说什么,却被余四娘拉住,后者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眼色。
两人轻手轻脚的退出曾宅,沈琢方才开口诘问:“曾公这么大年纪,四娘你怎么由着他乱来?”
“这个年纪了…他想吃什么就让他吃。”
沈琢一愣,心里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余四娘敛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琢:“小沈,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然她就不会这么突然就来看老爷子,停了生意也要沈琢来陪他吃饭。
这些天,曾公时不时就会跟他说生生死死的事情,他只当是人年纪大了爱唠叨,虽然听着不舒服但从未深想。
“老爷子很早就身体不行了,去年寿宴又让老曾家那么折腾,精神越来越差。”余四娘面上没什么波澜,“你也别伤心,人生在世,总要经历这些。”
“我只是没想过…”
“或许是你下意识的不愿去想。”余四娘笑了一下,“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曾公想吃什么你便做给他吃,这时候再忌口,可就太无趣了。”
沈琢点点头。
“赶紧回去吧,下午还有府衙要跑。”余四娘叮嘱两句,悠悠的离开。
沈琢本想转身回去,问曾公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老头似乎早已没放在心上,他再多问也无意义。
岑县的二月,城墙边上的桃林慢慢露出了粉色的花苞,不似从前那般光秃秃。沈琢回了家一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准备府衙大院的晚饭。今日是最后一天,送完这顿,接下来都不用再往衙门跑。
算着日子,裴长渊也近一个月没有回郦水村住,每日忙得连身影都见不到,他的功课也落下许多。等今天忙完,裴长渊就能回来了。
沈琢想到这,心里隐隐还有些期待。
因为卷宗整理的事情告一段落,衙内一片轻松的氛围。沈琢差人把饭食搬进去的时候,小吏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他应付了几句,又偷溜进内堂,一月前那堆乱糟糟的卷轴,如今已被码得整整齐齐,分年头堆放在木架上。
“先生。”
听见人喊,裴长渊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见是沈琢,颔首道:“来了。”
“吃饭吧。”沈琢望向裴长渊手边的东西,目光诧异,“这是…长渊剑?!你寻回来了?”
“嗯。”
“怎么寻到的?你找到那伙贼了?”
裴长渊一顿,思索片刻道:“他们以为是破铜烂铁,丢在了村口。”
“原来如此…先吃饭吧,先生。”沈琢心情极好,余光瞥见裴长渊的袖口有些脱线,还有心思调侃他,“在这一个月,先生衣服都磨破了。阮姨给你添了几间春衣,先生今天回去试试。被子也换了一套,你回去看看舒不舒服,还有……”
裴长渊打断沈琢的絮叨:“我要和你说件事。”
“嗯?什么事?”
眼前人的眼睛明亮得像至清的溪流。沉默半晌,裴长渊终是开口:“我不打算继续住下去。”
沈琢嘴角的笑意消散。
第39章 春分(二)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裴长渊目光阖动, “打扰太久。”
“先生,你怎么客气起来了?”沈琢有些狐疑,他联想起近期的事, 追问道, “那剑不是丢在村口的,对吧?”
不然裴长渊不会一下就想搬走。
他越想越笃定:“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裴长渊垂眼看他:“和这些无关,我本来也只是暂住。”
劝说的话到嘴边,全被裴长渊一句话噎了回去。沈琢突然意识到,裴长渊只是借住在他家,他有家人朋友,就算离家出走,也总是要离开的。
“…那你什么时候收拾行李?”沈琢摸了摸耳朵, 不甚在意的问道。
“就这几天。”
这么着急……两人相顾无言,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你俩干站着干嘛呢?”岑南在外面叫了一圈,没看见他俩,一过来就看见两人杵在这, 奇奇怪怪的, “出来吃饭,等会不是要回村里?怎么在这磨蹭。”
岑南搞不懂两人,怎么每次一来都窝在内堂,这大院走几步腿会断吗?
最终,裴长渊轻声开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