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个隐秘的兴趣,就是很喜欢看谢宜修做手工活儿。谢宜修的手宽大而修长,手掌上还有干活练武磨出来的厚厚的茧,但是每当他做这些细微的手工活的时候,就会有种异常的耐心与专注,再复杂的东西,到了他手上,也会渐渐的走回自己的正轨。
难怪别人都说:专注的男人最美。
谢如琢十二分赞同。仿佛天地之大,只剩下他与手中那些渐渐精致起来的物件儿。最重要的是,那些物件,好似也不像真正意义上的死物,而是被他悉心呵护着的人。
很快灯做好了,四四方方的一只,纯白。
谢宜修提着笔站在灯前,小心的在灯纸上划了一幅水墨山石,单单只画一幅画似乎有些单调。想了想,他把笔递给谢如琢,示意她在上面提个字。
谢如琢连忙摆手:“我不写。”字太丑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她破天荒的谦让起来:“你来,你来就好。”
谢宜修哂笑,她倒是还很有自知之明。
笑归笑,却是不容谢如琢拒绝,抓了她过来按在身前,一只狼毫被分了上下两个天地,上方是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掌,下方是女子小巧秀美的素手。
一瞬间,谢如琢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亲人在身后围着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字,那时她还小,力气和耐心都聊胜于无,而不是像现在——
她被人慢慢的引导着,如暗夜行船上的掌舵者,稳稳的一笔一画在灯上写下一句小诗。
“树深里见鹿,溪午不闻钟。”
写完,周遭的空气如这句诗一样,似乎静止了。
外在的静抵挡不住内在的喧闹,谢如琢率先放开了手。一边发着呆,一边在唾弃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撩动了。
谢宜修看着空空如也的半截笔,镇定自若的将大手严严实实的覆了上去,上面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温度,很舒适,很熨帖。
他写完一句诗,又换了边儿,思考良久,端端正正再写了三个字,才收笔。
竖着排版的孔、明、灯,四四方方的显现在上面。
谢如琢拎着新鲜出炉的孔明灯,啧啧惊叹,她不过就是顺嘴提了一句而已,这人竟然分毫不差的写对了。
她点亮了里面的蜡烛之后,站在院子里,松开手,看着它一点一点的上长升,越飘越高。
谢宜修与她并排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也在静静的看。这时,只听得谢如琢道:“信女许愿,希望有一天,谢宜修能治好哑疾,说自己想说,做自己想做的。”
她转过头来:“你也赶紧许个愿,很灵的。”
谢宜修不信这些,只看着她兴奋得手舞足蹈:“我曾遇见过一位神医,他医术了得,若是他现在还在雾城,你的哑疾定然有得治”。
紧接着,她又继续向天许愿:“我想做好大好大的生意,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我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很多很多的山水。”
谢宜修嘲笑她的贪心:愿望太多,神仙也不知道到底该帮你实现哪一个。
她认真的说道:“如果实在要选一个,那我就选先治好你的哑疾。人生在世,口不能言实在太痛苦。至于生意和钱,只要有我在,早晚都会有,迟一点,我也得等起。”
翻过年,谢如琢的个头长了不少,骨架也长开了些,体态已然在向大姑娘靠拢了,身高逼近谢宜修的下巴。
他稍一低头,将她的决心尽收眼底,心里也为刚刚她的选择所触动,渐渐弥漫起一种类似于愧疚的情绪来。
...
节后,胡秀林与王妍儿再次造访,胡秀林先从马车上下来,转身撩开帘子扶着王妍儿。谢如琢笑眯眯的倚靠在门口,欣赏这一对被情愫缠绕的佳人。
“这是,好事儿将近了?”
胡秀林笑容极其灿烂:“多亏了谢姑娘指点,余下之事,还得再麻烦谢姑娘了。”
谢如琢侧身上开门,示意两人进来:“快进屋里坐吧。”
照旧还是凉棚下,胡秀林边给王妍儿倒茶,边将之前来谢家的事儿说了。王妍儿“啊”了一声,轻拧了一下胡秀林:“难怪我说,怎么回回出门都能遇见你。”
谢如琢嘿嘿一笑:“胡公子这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下功夫怎么能这么快虏获佳人芳心。下一步,胡公子打算何时上门提亲?”
胡秀林望向王妍儿,只听王妍儿苦恼道:“我爹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选女婿就是与别人不一样。”
谢如琢细细的闻着茶香,小口小口的啜,一语道破缘由:“令尊志向远大,想必更重文人才气。”
妍儿眼睛一亮:“谢妹妹果真神人,我爹就是这样的,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分明他自己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商人,偏偏有股这样的执念。”
胡秀林拉了她一下:“妍儿,世叔如此疼你,这般议论,着实不妥。”面上这样说,实际上他心里已经十分打鼓了,踌躇道:“难怪谢姑娘上次问我会不会诗经辞赋,想必早已算到王家叔父喜好。我自问待妍儿之心天地可鉴,只是这诗歌辞赋,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两人不约而同的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谢如琢。
谢如琢不自在的喝了两口茶,难得犯难,只是这承诺已经许了出去,遂只得道:“容我想个法子。胡公子你可选好了日子去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