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方剑拔嚣张的时刻,一条白色的哭丧队伍突然自他们前方缓缓向他们走来。这条队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格外扎眼,是以一下子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胖警官吐了一口唾沫,面色不善道:“娘的,是谁不长眼睛,这种时候还要过来送葬!”
待到队伍走近后,他们才看到这条队伍的特殊——里面都是女人,都是一些美丽妖娆,却身穿白色丧服大声哭泣如丧考妣的女人。
胖警官嚣张地直接把枪口对准了她们:“站住!干什么的?”
为首女人哭声一停,不亢不卑平静作答:“奴家等八大胡同三千余名妓女,听问先生今日出殡,特来此送行。”
胖警官声音一噎,显然没想到回听到这个回答。
为首女人盈盈一拜:“先生是这世上唯一懂我们,关心我们的人,现在他去了,我们总要送他一程,还望警官行个方便。”身后几千名妓女相继行礼,齐声说道:“还望警官行个方便!”
胖警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让胖警官惊讶的地方还在后面。
十字路口的另一段路口又出现一条队伍,这次这个队伍是由一眼望不到头的孩子们组成的。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丧服的少年人,他面色沉静,目光里是化不开的哀痛,对全副武装的警察队伍们沉声说道:“麦田孤儿院的院长傅柯茂,率领麦田孤儿院的458名孤儿和北平852名流浪儿童,前来给守夜人先生送行,你们还不快滚?!”他的身后,是哭声震天的小孩子。
仿佛约好了似的,他们右方的路口又走来了个浩大的队伍,老远就见尘土飞扬,哭声大作。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他说:“下河乡乡长魏晨曦,携带下河乡全乡村民,前来给林钟七先生送行,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然后,又是一道队伍自傅柯茂那侧基了过来。
为首的老人中气十足说道:“老朽杨驹思,率两百余名北大师生前来给义士送行。”
“我是开明中学的学生会会长钱黄光,率领我们学校的全体学生来为杰出校友李景然送行。”
……
也许是被这么多人的到来点燃了勇气,也许是正义之光从未在人们心中熄灭,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送葬队伍,越来越多的人向拦路的警察们自报家门。最后,似乎全北平的人都赶了过来,前来给李景然送葬。
他们中有商人、学者、学生、农民、流浪儿、妓女、记者等来自各行各业的人。
他们来到这里,只为了给一名17岁的少年送行。
他们中的很多根本就没有见过李景然,但是他们还是来了。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胖警官手里的枪掉了下来。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肥胖的身体在四面八方的人海里显得格外渺小。
“你们不要命了吗?!”他尖着嗓子质问道。
有人朗声长笑道:“若蝇营狗苟,生亦何欢,若仗义死节,死亦何苦?”
周德璋得意大笑:“来啊!来杀我们啊!无论你杀了多少人,正义是杀不死的!”
胖警察面无人色,两股战战。他不明白这些人的勇敢,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怕死的站出来为一个罪人送行一样。
最后,他只能狼狈地带领手下撤离此地,临走前放下虚弱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好!”有人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
“快滚吧!快去你主子那里搬救兵吧!”
“不论你们带来了多少长枪大炮,也动摇不了我们!”
在人民群众山呼海啸的威势之下,警察们最终狼狈退去了。
这场传奇的葬礼会让北平人津津乐道几十年。
妓女,流浪儿,教师,学生和农民抬起了那个浑身浴血英勇就义的17岁少年的棺材,一步一步向城外走去。
棺材所至之处,只有一片哭声。
倾盆大雨汹涌而至,似乎老天爷也在哭着为少年送行。
……
……
老太太的故事结束了。
慕良的全部心神都还沉浸在她刚刚讲的那个故事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穿越了八十多年的岁月,拨开时光的云海,亲眼目睹了那场几十年前的盛事。
大雨侵盆之下,黑色的棺木缓缓在人海汹涌的街道上穿行。棺材所至之处,人群宛如摩西分海般默契分开。
在无数双眼睛的深情注视下,黑色棺材缓缓向远方走去,身后同样跟随簇拥着人海。
北平全八大胡同的妓女皆身穿白色丧服前来送行,几百上千个流浪儿哭声震天,还有那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们也同样在偷偷抹泪……
棺木越走越远,身后跟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似乎整座北平城都出动了来为少年送行。
慕良知道少年的名字——李景然,他更愿意称他为守夜人。
民国群星中最耀眼的一颗。
慕良最初知道这场葬礼,是在高一的语文课本上,那是一篇两千余字的散文,是由著名学者周德璋先生晚年整理记录下来的回忆。课文的题目也很意味深长,名为《倾城之葬》。
慕良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一语文下的最后一篇课文。
学习这篇课文时,语文老师的脸色很沉重,教室很安静,只能听到老师清朗的念书声在静若寒蝉的教室里响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全北平城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朋友了。从那以后,他就浑身浴血长眠地底,我17岁的朋友永远留在了民国十五年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