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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理斯先生?默理斯·基尔默先生?”
呼唤他的声音将默理斯摇回这个世界。
“啊,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默理斯一脸歉意。
“辛苦您特地来一趟,其实您可以通过光脑处理这些问题的。不过不好意思,现在联合学院没有职位空缺,目前也没有编外勋臣的指名申请。”
“那我?”他面露难色。
“这个嘛,学院没有要限制您的工作范围的意思,您不再作为勋臣行动也是可以的,勋臣身份仍旧保留在学院档案里,但是实际上您的地位与平民无异。不过如果哪天有编外勋臣指名或者您自己寻觅到这样一个机会,联合学院会帮您办好所有手续。您是否还有问题呢?默理斯先生,默理斯先生?”对方脸颊上堆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十分抱歉,您刚刚说什么?”默理斯发觉自己又走神了。
“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一切都好陌生。
“您还好吗?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气色很不好。”
默理斯吸了吸鼻子,脸颊两侧的肌肉往上提了提:“谢谢关心,我没事的,可能是太久没出来了,感觉整个人都不适应了。首都星最近的空气不怎么好,对吧?”
“……您没事就好。”
“辛苦了,那我先告辞了。再见。”默理斯把一些文件塞进包里,转头离开。
“默理斯先生!”
“?”默理斯半截身子已经出了大门,迎着风停下步子。
“这个,您忘记了。”
“啊,抱歉。多谢。”
默理斯拎着包走得很慢,他深呼吸一口,其实首都星的空气一如既往,没有什么不好的,反而带着阳光的气息,还有清扫街道后留下来的水渍蒸发的气味。
映入眼帘的尽是锋利冷峻的高楼大厦,默理斯知道自己不归属于这里。
正如那个工作人员所说,他没必要特意跑一趟。但默理斯只是迫切地想找个由头出来透个气。光是故作无事发生就已经让他筋疲力竭,常常犹如惊弓之鸟。
以至于那个在之前给予他无限安全感的爱德华的家,现在也令他紧张。
幸好爱德华这段时间又忙了起来,不然他长时间待在家里,总有一天那个敏锐的家伙会察觉自己的不对劲的。
他在星网上掘地三尺仍旧一无所获。阿特金森到死在外界看来都是联合王国的忠臣,正如布伦特所说,他是洛恩索林谋逆一案中为女王效劳的重要人物。
遗族的复仇……那天爱德华还为了这个跟他好多话宽慰他、开导他。已经被处刑的克利夫·洛恩索林怎么会和众所周知的灭族仇人联手?
这在默理斯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他不应该再去思考这些了。法院已经做出了裁决,默理斯劝说自己,他不能不信任这个养育了他的国家,而不是听了布伦特的话就疑神疑鬼。
默理斯抚摸着胸口项链上的那枚红宝石,就像温柔地抚摸着送礼者的眼睛——
而且,他下过决心要相信爱德华了,他相信爱德华没有欺骗他。
随着时间过去,他会淡忘这件事的……到时候一切都会回归正常吗……
他是这么希望的。他希望自己无意义的怀疑能自己褪去。
尽管这么说服自己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还沉积着扫不去的郁气。
默理斯正在快速眼动,将醒不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切天旋地转。
最近这两个星期以来,他每天都会这样。
“默理斯,默理斯……”
又来了。
“索菲亚,还是你对吗?”
“默理斯,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知道的。”那声音天际一样遥远。
“你会怀疑你爱的人吗,索菲亚?”
“为了更坦荡地爱,去证实吧。”
“我知道。但是——”
“默理斯,疑心一旦产生了,不亲自去消除的话,只会成为蚕食爱的细菌。”
“索菲亚,我好害怕自己走错了路,我不知道倘若如此的话我该怎么面对。”
“难道你要这样勉强自己去接受这样貌合神离的爱吗?”
“我明白了……索菲亚,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
“我不知道,或许我就是你,默理斯。去寻找吧。记住,不要辜负我。”
顶着汗津津的额头惊醒的默理斯坐了起来。
他攥着被子,孤独地坐在索菲亚已死的现实世界,他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喃喃自语:“我自私的息事宁人,是在辜负索菲亚吗?”
半个月后。
“哦对了,联合学院给我的回复,我还没跟你说吧?”默理斯背对着爱德华。
爱德华往前倾了倾身子:“他们怎么说的?”
“现在联合学院还不缺人手,也没有哪位贵族子弟提出要选拔编外勋臣
', ' ')('。大概我也只能哪凉快哪待着去了。”默理斯转过身来,自嘲地笑了下。
“你和我一起有什么不好?”alpha倒是一展笑靥。
默理斯拉开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上:“你是在幸灾乐祸吧?……我是个男人诶,现在……呃、事情都结束了,总不可能一辈子家里蹲吧?”
爱德华不置可否,默理斯也不晓得他有没有把刚刚自己的话听进去。
“话说起来,我前几天去看望了索菲亚的家人。就是去询问反馈结果的那天。”
“是你回来挺晚的那天对吧?”,爱德华的眉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她的家人……?按照联合学院的规定,勋臣的家人基本和勋臣自己基本都没相处过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很欢迎我的到访。家里也摆了很多索菲亚的照片,还有她的遗物也都放在一个房间里收拾得好好的,虽然这些都是她死后才拿到的。我想,虽然没有一起相处过,但是索菲亚的父母是爱她的。”
“除了索菲亚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孩子,估计也是不想再次承受亲子分离的痛苦吧。毕竟勋臣制度中关于血统的论断是不可违抗的。”
“你是想见自己的父母吗,默理斯?”爱德华捕捉到默理斯眼中弥漫的凄凉。
他摇头了:“不是,我作为孩子没有生长在有父母关爱的环境里,所以也无所谓什么父母之爱,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父母对孩子的不舍,很感慨吧。”
默理斯继续说道:“索菲亚家里祖上曾是来自冯赛的贵族,冯赛被吞并后逐渐没落,代代都是勋臣,过得不差但也远远算不上富裕。我跟他们说了很多索菲亚少年时的事情,他们……听着听着就哭了。”
“其实不光是他们,我回忆这些的时候都感觉仿佛她还在一样。可是,唉。”
默理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鼻子一酸:“索菲亚的父母还说得知索菲亚死讯之后,他们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直到克利夫·洛恩索林被处决之后才有所好转,还抱着索菲亚的照片流着热泪,说感谢上帝感谢女王什么的。”
窗外夕阳坠入黑夜,默理斯吐出凝滞许久的话:“让害死女儿的真凶付出代价,让她的死有个交代,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爱德华的沉默完全落入默理斯的的眼中,他抹去眼角些许的湿润:“好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了,今晚,我们看电影好不好?”
“……哦,好啊,”爱德华一时间没跟上他快速转移的话题,“怎么突然这么提议?你最近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生物收藏室吗?”
“没有,只是觉得很久没有看了,”默理斯弯唇笑了笑,“片子我来定,OK?”
“随你的意,你开心就好。”
——投影屏上血色斑驳,男主人公拿着滴着血的刀摇摇晃晃地走着。
“这个男主人公看上去老实又忠厚,居然走到杀人这一步”,默理斯的肩膀贴着爱德华的,于一片安静中突然发问:“爱德华,你有杀过人吗?”
他没有直视爱德华的脸,似乎注意力还集中在电影上。
“有哦,如果女王要我为她除去某个人的话,我二话不说就会动手的。”
“是对女王的报恩吗?我理解你为什么为她鞍前马后,但是,”默理斯略一停顿,“为了你自己,你有杀过人吗?哪怕是有想杀人的念头吗?”
“真是有趣的议题,”爱德华又抿一口红酒,口吻并不特别,“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吗?”
默理斯绷紧了脑中的那根弦。
“不是,我只是觉得人的感情太复杂了。哪怕是平时老实本分的人,都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改变,甚至想要夺走别人的性命,而你们更是生杀予夺尽在掌握之中的统治阶层……我只是很好奇而已,如果有冒犯到你,我先说句对不起。”
“你说的没错,默理斯,不过比起电影里的激情杀人,我们可能经历了更多的利弊权衡,就像克利夫·洛恩索林一样,有些目的‘宏大’到不得不把舍弃的那部分人忽略不计。这也是这个位置的苦难所在。”
“可能是我太理想化了吧,我以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思考过,”默理斯用余光扫过爱德华的眼睛,“你是说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觉得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吗?”
爱德华与他对视几秒后长舒一口气:“当然。不过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那个位置。为了女王,为了我,为了你。”
默理斯怔忡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提起嘴角:“……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万籁俱寂,呼吸都沉重。
默理斯就这么聆听着爱德华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后半夜。
他难得能睡得这么沉,默理斯想。
他支着胳膊去看alpha的睡容,平静流动的皎洁月光敲响钢琴琴键般的,将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就连掉落下的影子都好温柔。
默理斯想去摸一摸他的脸庞,却在半空中悬住了手。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甚至畏惧起布料
', ' ')('的窸窸窣窣和关节扭动的声响。
扶着墙,他凭着白天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在墙壁上摸索,慢吞吞地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清楚地辨识出丝绒墙纸上的暗金色花纹,默理斯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对不起,爱德华,你就当我是为了索菲亚吧,只要我的疑心能够消除,我才算是给她一个交代,我们才能继续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在心里默念。
他面对着繁复的花纹,循着记忆中爱德华骨节的落点轻轻敲击了七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深夜爱德华醒来,他就静悄悄地跟着他来到这他几乎不曾踏足的楼层。在视线的死角里他就是这么看着爱德华一步步操作,进入他一直向他隐瞒的“密室”。他趁他没有出来,离开的时候,心头莫名飘起大厦将倾的惴惴不安。
墙纸上浮现出激光投射的输入密码的虚拟按键。
指尖的血液都似乎在血管里倒流,凉丝丝地按在墙纸上。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目睹了输入自己生日后深绿色暗金花纹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陌生的大门。默理斯一直猜测这魔幻的变化是全息投影在作怪。
他的呼吸不那么均匀起来,推开大门的手也感觉在逐渐失力。
一感应到大门打开,里面的灯光自动亮起。
这里没有窗户。默理斯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平平无奇的画室——
如果忽视墙上那些拥挤的、装裱好的一幅幅画像的话。
这些画的完成日期不一,风格也有变化,根据右下角的签名判断,时间跨度似乎有五六年。
那些画像上画着的无疑都是同一个人。
有些画上,那个人是炎炎夏日里热烈又清爽的少年,发际湿润,几缕发丝贴着额头,脸庞上也淌着汗,脸被热得红彤彤的,微笑的眼睛流光溢彩;
有些画上,那个人像是害怕被偷拍一样,只能看见含着冰棍的侧脸。
可是还有些画上,那个人却像是不知羞耻一样,双眼迷离、光裸着身子摆出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姿势。甚至是就连那些被认为不宜暴露的部位也被精致地勾勒、描绘,大大方方地显摆着情色的旖旎美感,无论是画面上那个人是睡着了,是松松垮垮地挂着制服,还是赤身躺在三色堇花丛中,那个人都几乎与一个青涩又欲求不满的淫魔无异。
而借由或是粗糙或是细腻的笔触,可以判断那个人的头发是并不特别的亚麻色;依托或是浓重或是浅淡的上色,可以判断那个人的眼睛是不如天空晴朗、不如水色寡淡的蓝色。
越是仔细看过去,默理斯瞳孔越是放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闯入了爱德华隐秘的巢穴,爱德华幻想的乐园。
那画上洋溢着充沛的情感,随意挑一幅都能完美击碎评论家们一直以来对爱德华的诸多诟病。而对默理斯来说更重要的是,爱德华在这方面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
丰富到近乎病态的程度。
他究竟看着这些画在想些什么?他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他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和我说话、和我勾肩搭背的?
那些是他又不是他的画像、还有难以抛诸脑后的问题活着一样向他挤压过来,令他不敢抬眼再去多看。
他挪开眼睛,突然桌面上一个漆黑的本子擒住了他的视线。
既视感如电光火石一般在他的脑中窜过,紧接着,他就鬼魂似的想要扑向那个恐怖的本子。
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了,终于想起了好几年前那一次好奇心驱使下的偷偷翻阅,终于想起了究竟在哪里见到过所谓克利夫的图案。
就在这个时候——
“默理斯,你在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爱人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像是蛇行地面的节节锁链一样,冰冷地钩住了他行进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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