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成还撅了撅屁股, 又将自己的一双手摊开, 控诉道:“父皇打得可疼了, 不仅打了屁股,还打了手心!”
之所以不是逮着一处打,是怕肿得太明显, 回头叫别人看了议论皇家是非。父皇最是个要面子的人, 但他却一点都不顾忌自己孩子是否要面子。他们都这么大了, 竟然还被人揍屁股, 属实是把脸给丢尽了。周景成如今对皇上存有一肚子的气,哪有这样的父亲啊?
周景渊看着三个手心那一道道的红痕,也吓了一跳, 真打得这么狠啊。打都打了,若是打完了就得走, 岂不是太亏了?周景渊问:“他可说了什么时候走?”
“没说,但他说,等御驾回京时我们俩都得跟着。”周景成说完,泪珠子说来就来,“我若是回宫的话,往后就再也不能同你一块上课了……”
周景渊蹙着小眉头,这事儿可不好办。
周景成抹了一把眼泪,像是下定了决心:“让他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不走!”
周景渊安慰:“四哥你别急,先看看我舅舅这两日是否有别的安排,这事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周景渊对他舅舅这些天做的事情虽不是那么清楚,但也猜到了个大概。若他舅舅的事情能成,明年宫里的人多半还要再来一趟。那四哥他们是去是留,也好另行商议。
众人在凉州休息了一会儿,其他各州的知州也都留下随驾,通判等余下官员则原路返回,毕竟州里的事情离不得人。下午,傅朝瑜同几位知州陆陆续续回禀了河西走廊各地的情况,甚至连这几年的账目都给搬出来。
河西走廊一带还真没有什么贪腐之风,原先十来年这里因为战事几乎寸草不生,天下太平之后,这一带才在官府的治理之下才渐渐有起复之势。成绩来之不易,因而西北的地方官府都比较淳朴,不似别地儿的官府或者朝中一般满是倾轧。
尤其是傅朝瑜前些日子弄出来的观摩会,实在是大公无私。若是换了别人,既能靠一个纺织厂将地方经营的有声有色,势必会死死藏着,不让别人窥见分毫。可傅朝瑜却慷慨地与人分享,这份魄力与胸襟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而其他各州知州也都是有良心、知感恩的,见凉州此次独占鳌头,也没嫉妒。
西北的官场属实不像是官场了。
皇上在听说了众人的汇报之后,亦是心绪难平。西巡这一路,他去过富庶繁华的地界,也经过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但却很少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西北这边吏治清明。
水至清则无鱼。先帝曾告诉他,若想要国家长治久安,势必要放权给中层的官吏,先喂饱他们的肚子才能谋求将社稷平稳。但来了西北之后,皇上不禁对大魏一贯的为政之道产生了怀疑,但他偏偏又寻求不到什么解决之策。结党营私、欺上瞒下,这是千百年来厉害帝王都没办法遏制的,他虽自诩是明君,也依旧解决不了,毕竟,他手头也就只有一个傅朝瑜。
皇上嘉奖了西北这边的几位知州,而后便让他们下去,自己则深思良久。
傅朝瑜没有去打扰,却为皇上安排好了第二日的行程。翌日一早,傅朝瑜邀圣上去了他特意建好的展馆当中。
昨儿一众官员随行,周景文这三个小家伙也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因为得知圣驾来访,凉州一带都格外热闹,路边做生意的小贩比比皆是,官员们都是头一回来此,瞧见这热闹的景象纷纷惊奇。他们原以为昨儿是凉州打肿脸充胖子,可今儿再看,这凉州虽不及京城富余,但倒是比京城热闹。一有要事,百姓几乎全部出动,自发为凉州城增添人气儿。
且这边不论是百姓也好,衙门的官吏也罢,都不是那等面黄肌瘦的,反而一个个朝气蓬勃,跟傅朝瑜身上那股意气劲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傅朝瑜治下的百姓,竟都随了傅朝瑜了。
官员们看得热闹,唯有三个小家伙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纷纷为了自己的未来担忧。
皇上何尝看不出这三个孩子不高兴?可说到底,孩子高不高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要他高兴了就成。
顺利抵达之后,皇上望着眼前精妙绝伦的展馆,再次惊叹于傅朝瑜的用心。
这家伙为了迎接他,竟弄出了这样的大手笔?
整个场馆虽只建了五间,但个个都是精品。这五间皆为西北展馆,按照每个州的风土人情不同精心设计过,展陈也迥然相异,譬如张掖,丹霞地貌被缩小了之后搬上了展馆。群峰沟壑之间色彩斑斓,纹理清晰,其雄奇诡险、怪石嶙峋,令人目眩。
“真是巧夺天工!”皇上看完之后,立马决定亲自去一趟张掖。
他从前也来过西北,早年间打仗的时候经过张掖,但是那会儿一心惦记着前线的战事,每日跟着将士们风餐露宿,连吃饱饭都够呛,哪有空看什么奇景?如今就不同了,胡人已经被赶到了北边,天下安定,是时候见一见西北的大好河山了。
章知州也惊讶,一路看下来几个展馆里头就数张掖最为新奇,甚至比凉州还要新奇。看得出来,他的小师弟在张掖这一块算是挖空心思了。
可是为什么呢?哪怕他们是师兄弟,也不至于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
傅朝瑜不仅着重介绍了丹霞地貌,更为皇上介绍起了燕支山。
“圣上,这燕支山不仅军事要地,更是水草丰美、宜于畜牧的宝地。汉朝从匈奴手里攻下燕支山后,匈奴自此便一蹶不振,逐渐退出河西走廊,而汉朝也开始了经略河西走廊的序幕。此后又经百年,于前朝时,燕支山与祁连山先后被北方的胡人占去,历经几十载方才重回大魏,其中之艰辛,却极少有人得听闻,实在是可惜。”
皇上瞅了瞅傅朝瑜,这话听了叫人心痒痒,但他怎么觉得傅朝瑜话里有话,未必只有一层意思呢?
就连章知州也觉得傅朝瑜有未尽之意。
傅朝瑜也知道自己今日这番话若是说出来,势必要会被御史弹劾,但是这个头他不得不开,傅朝瑜遂建议:“北方的胡人贼心不死,可燕支山、祁连山如今已尽在大魏掌握之中,自当晓谕天下,以扬国威。圣上不若广邀各国使臣,前往燕支山举行封禅大典。既能挫胡人之士气,也能向西域诸国扬我朝之威、礼仪之盛!”
皇上呼吸一窒。
燕支山封禅,他确实从未想过,但皇上顺着傅朝瑜的话往下一想,当即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韩相一看皇上的一言不发的模样便心道不好,皇上这是又心动了!分明圣上在京城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到西北便老是被傅朝瑜给弄得五迷三道?三位丞相只来了一个,韩相公这会儿若是不劝一劝,回京之后能被其余两个联合给挤兑死。他站了出来,言辞虽委婉,但主要意思还是不赞成:“傅知州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是如此一来未免耗资巨大。朝廷今年虽赚了些钱,但是为了重修西北这条官道早已经还之于民了,若是再大兴土木,只怕刚积攒起来的家业又要被折腾得干净。”
傅朝瑜庆幸这回来的是韩相公这样的老实人,连反驳的话都这样彬彬有礼,若是换了个脾气暴的,恐怕早就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了。
人家以礼待他,傅朝瑜也是客客气气地问:“韩相公觉得这展馆如何?”
韩相公不明所以,却还是实诚地道:“可圈可点。”
“凉州百姓勤劳、官员清廉,为迎圣驾起早贪黑建了这个展馆,前后也不过只一个月罢了。其中所耗费的多是些人工、物料而已,加上各州互助的特产,总的开支并不大,仅纺织厂一月的利润便绰绰有余。想来若是在燕支山重修祭坛,以张掖之情况,应该也耗费不多。”
韩相公与后面的诸位臣子听明白了,傅朝瑜在内涵大兴土木费钱乃是因为官员贪污。凉州官员清廉,张掖官员也不差,那差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好个傅朝瑜,捧一踩一也太娴熟了。
瓜州知州灵机一动:“若是我瓜州能建造祭坛,必定也损耗极少,甚至不必朝廷出钱。”
肃州知州紧随其后:“我们肃州官吏x也清廉,向来不取公中一分钱!”
皇上不免感动,西北这边的官员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反观朝廷那帮子废物,一个个的不思进取只知党争。
傅朝瑜心下满意,只要西北同气连枝,这件事便更好办了,他再接再厉:“如今这里只有西北五馆,来日下官准备在其后另修京畿、江南、湖广、山东、东北五个展馆,网罗地方特产,以供西域诸使臣参观之用。好叫这些西域使臣们知道,大魏有数不清的茶叶、生丝和瓷器,若想来大魏经商,河西走廊一带是最好的枢纽。从前河西走廊便是连接中原与西域商贸的必经之地,只是先前因为战事,河西道堵塞,西域贸易从青海而入,商线整个被吐谷浑给占了。如今吐谷浑被大魏打退回去,河西走廊一带也该重回汉时的繁盛了。”
汉朝的河西走廊有多繁华,皇上岂能不知?他在傅朝瑜初次开口时,便已经心动了,如今再听他的话,更觉此事无一处不好。
傅朝瑜见后面有人要反驳,先一步开口:“圣上,如今官道既修,这展馆有了、祭坛有了,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只差再建一行宫,一切便都妥当了。”
其余几个州异口同声:“我们那儿能建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