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吃到这道菜, 是在去安市之后的第二个春节。
那一年腊月安市下属某个县发现一个新的唐代大墓,本来父亲宋拓带的那支队伍已经完成了上一个项目的野外发掘,转回到室内考古,有的人已经准备回家过年了。
但挖出又一唐代墓葬的消息一经传来,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取消了各自原本的计划,宋拓带着人, 冒着雪赶去了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发掘现场。
宋拓走的时候,嘱咐宋唐好好照顾爷爷,老爷子宋开文支持儿子的工作,表示自己一定会带好孙子。
可是过年之前,住家阿姨回去过节了, 老爷子长年扑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上, 经常都忘了吃饭, 衣食住行十分依赖阿姨, 要是阿姨不在呢,就出去随便对付几口,可过年那几天,外头哪有人做生意,幸好阿姨回去之前,替他们准备好了足够吃几天的饺子和菜,这才让俩人有口吃的。
宋唐那会儿还小,不会开火不会做饭,老爷子给什么就只能吃什么,饺子煮漏了也没辙。
可他委屈啊,要知道在容城的时候,虽然家里条件不宽裕,但母亲和奶奶总归是把他照顾得很好的,更何况还有莫小云这样要好到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安市什么都没有,他只要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有天中午他坐在楼底下的花圃旁边悄咪咪地哭,被楼下文学院张教授家的奶奶发现了,老太太来哄他,问他:“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你跟奶奶讲,我去替你出气。”
老太太很温柔,是那种很传统的大家闺秀,说话轻声细语的,宋唐看着她,免不了想起自己的亲奶奶,眼泪掉得更凶了,张口就是:“奶奶,我饿。”
哎哟喂,这年头条件都不差了,居然还能把孩子饿着,老太太顿时心痛起来,一把拉起他,“走走走,回去,奶奶给你煮好吃的。”
吃的就是这一道什锦砂锅,也叫全家福,热腾腾的汤和菜,吃到最后再用汤拌一碗粉丝,小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脸都红了。
后来为这事儿,宋老爷子再碰到张教授家老太太,就挨了一通怼,“老宋呀,你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呀,你得管他吃饱……”
把老爷子臊得一阵尴尬,但打那以后,宋唐就成了张家的常客,时不时地就被老太太叫去加餐,再后来他大了,能自己学做饭了,就跟老太太学了怎么做这道菜。
往年虽然和父亲之间关系算不上很和睦,碰到一起总是争吵与矛盾居多,但过年时,他仍然会做上一道全家福,至少在年夜饭的时候,如果他们同桌吃饭,是可以忍得住不争执的。
旧事回忆完毕,出租车停靠在容城最大的菜市场对面的马路边上,“先生,菜市场到了。”
宋唐付过车钱后下车,向马路对面走去。
菜市场里热闹得很,到处都人挤人,不少人是拖着小车来买菜的,宋唐跟着人群往里走。
他要做的什锦砂锅里有猪肉、鸡肉、猪肚、丸子和胡萝卜、青笋、香菇、蛋饺等等食材,需要买的东西不少。
“猪肚有吗,给我拿一个……肉给我切一块后臀尖上的,对……再来一块这块,做丸子用的,不用太多。”
“要帮忙打成肉馅吗?”
“不用不用,我回去自己剁就行。”
买了肉,又去买别的配菜,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出来,宋唐还要庆幸,幸好家里有鸡蛋了,不用他买一次。
出来还得等车,宋唐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买车计划,决定过两天到周末就去看车,不然出个门太麻烦了。
之前就不该听莫小云的,什么等过阵子再买,他现在等不了了。
这边宋唐在心里拼命刷弹幕吐槽,另一边,莫听云在早查房结束之后,就进了手术室。
一般来讲,医疗组都会有自己的主攻方向,专门收哪一类的患者,像徐秋白带的这一组,一般收的都是妇科常见疾病的患者,比如巧克力囊肿、子宫肌瘤这些,遇到肿瘤和内分泌疾病的患者,都会转介给其他组。
但凡事没有绝对,有时候她们也会收到肿瘤病人,比如今天这台手术的主角。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卵巢癌患者,在完成化疗之后,仅仅隔了九个月就复发,入院检查之后,考虑有淋巴转移。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和各项检查,反复地会诊和与患者及家属沟通之后,他们决定给患者进行手术。
一般来讲,复发型的卵巢癌,最好不要贸然手术,因为手术切除要求的程度甚至比第一次手术还要高,除非你有把握能够把复发的病灶切除干净。
徐秋白是没有的,她本身并不是专攻妇科肿瘤方向的医生。
但有的人可以。
莫听云还在总院时跟的师姐苏盈袖的导师杨敏荷教授,是妇科肿瘤方面鼎鼎有名的专家,七十多岁了,拿手术刀的手还是稳得一批,经她手起死回生的病例不知凡几。
这次手术的主刀,就是杨教授,徐秋白是一助,莫听云混了个二助的位置,去帮忙拉钩。
手术方案确定了莫听云才发现,这台手术已经远远超出了妇产科的领域,变成盆腹腔的一个综合性大手术。
上了台,莫听云左右一看,好家伙,泌尿外、肝胆外、妇产、普外,全都有人在这里,她都多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了。
她惊叹的同时,明白这台手术的时间绝对短不了。
四个小时后,中午时间一点半,莫听云跟徐秋白说了句:“主任,我下午还有门诊。”
徐秋白微微一侧头,应了声:“去吧,叫杨丹下来。”
莫听云点点头,从台上下来了,等杨丹过来接班之后,她返回办公室,随便吃了几口饭,两点一到,她就带着云莉去了门诊。
刚坐下没多久,就来病人了。
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孩子,头发染成金色,烫成波浪卷,看起来有点枯黄,神色也恹恹的,莫听云刚让她坐下,她就说了句:“医生,我来查怀孕的,要做人流。”
莫听云点点头,照例是问诊,虽然惊讶于对方才十七岁就已经做过一次流产了,但她没多说什么,开了单子让她去做检查。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她回来了,让莫听云看结果的时候,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浓妆艳抹染着墨绿色指甲的中年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莫听云忽然间就想起来对方是谁了,她们去年就来过,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应该是十六岁,这位中年妇女自称是女孩的妈妈。
“医生,给她开药吧。”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有一种满不在乎习以为常的感觉在里面,完全没有一位母亲应有的担心、气愤和心疼。
莫听云刚刚有点发散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低头看了一眼病历本上的记录,说了句:“你做妈妈的,还是要管管小孩,还这么小,要爱惜自己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