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汲哈哈大笑,在他脸上揩了把油,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方向盘上:“老二。”
“嗯?”
“你认为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步蕨十分意外叶汲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双手搭在腹部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过了五六分钟才出声:“他是个合格的兄长,也是一个合格的神祇。虽然他的某些行为方式我不赞同,比方说对你采取以暴制暴的教育方式,但不可否认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喂,对我以暴制暴的大部分时候是你吧。”
步蕨眉梢高高一挑,回想了一下,他说得都是事实,只好耸耸肩。
叶汲没有再出声,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盘上。
步蕨微微睁开眼,望着细雪纷飞的前路,轻声说:“唐晏的寿命是不是快到尽头了?”
车辆不易察觉地微微偏颇了下,叶汲沉稳有力的目光直视前方:“你知道?”
“看来我猜对了,”步蕨的瞳孔幽黑沉静,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愤怒,“我们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寿命是无穷无尽的,实际上没有意外的话确实如此。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一道天雷落下,这本身很不寻常,但是我没留意到。或者我说留意到了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作天地根拿我没有办法。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得可以。”
叶汲一把握紧他的手,在这个时刻,他只能给予爱人这么简单粗糙的安慰。
步蕨偏过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将脸颊贴在男人温热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蹭,低声呢喃了一句。
那一句叶汲听得不清不楚,他不敢相信地飞快低头看了步蕨一眼,却发现他已经搂着他的手蜷缩着身子睡过去了,眉宇间锁着叶汲永远无法弄懂的沉重与愁闷。
叶汲忽然觉得这一次步蕨是真得累到了,也许是长期四处奔波解决各种事件积攒下来的疲惫一次性爆发了;也可能承受不住他这两天不知满足的索求。他开始后悔,在床上抓着人不放一做再做。
两个人的时间还长,他又不是个毛头小子,怎么就不知节制了呢?
叶汲皱眉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蓝牙耳机里发出滋滋电流声,随后冬无衣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三爷,我没打搅到你们什么好事吧?”
叶汲胳膊搭在车窗上,望着前面一路欢快奔跑的大奔漫不经心地说:“闺女,你爹我正开车呢,没那么豪迈的心情玩这种高难度车震。”
冬无衣凶巴巴地哼了一声:“三爷啊,马上要到泰山了。大衍堪舆图上这块地黑得已经看不见了,赵朗让我问问二爷是暂时挺在外围观摩一下,还是直接杀到黄泉眼中心去。他担心那里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可能已经不能算是人间了……”
叶汲一脚踩下油门,嗖地一下追上大奔屁股:“老赵脑子没毛病吧,那还观摩个屁啊!赶紧冲进去封印了黄泉眼,把老二家大门关……”
他最后一个字湮灭在轰然巨响中,黑色的奔驰轿车凌空翻起,在高空中几个翻滚,砰地砸进四分五裂的道路上。
叶汲瞳孔剧缩,方向盘急打,拐过一个近一百八十度的漂移,车胎在地面擦起白色的热气,与掀起的路板擦肩而过。
窸窸窣窣的碎石流星雨似的砸在车顶上,倏然睁眼的步蕨猛地推开车门,手腕一抖,竹签化成偃月刀,一刀从中斩断压在大奔上的巨石。刀柄架住车身,奋力一挑,霍然将它拨回正面:“有事吗?”
“没,没死。”冬无衣灰头土脸地从变形的车门里爬出来,几个神官要是被辆车给压死了,可真是玩笑大发了。
赵朗踹开驾驶室的门,一手将儿子给拎了出来,一手架出姚少司,满面灰尘丝毫不影响他风度翩翩的儒雅:“太凶残了,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微弱的天光被黑压压的一片所覆盖,定睛一看,那不是乌云,竟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鸟,无数点红光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他发现我们了,”步蕨手中长刀已换成弓箭,弓上搭着黑箭,“看样子他不太想让我们轻轻松松地到泰山。”
“二爷,你们先走。”冬无衣解开烟杆上绕着的铜铃,“这里留给我们对付,别让他捷足先登到了泰山府殿。”
赵朗叹了口气,将西装外套脱下,卷起衬衫的袖子衣角,自言自语地说:“我一个赐福散财的财官,不坐在神台上吃香火,跑这来拼死拼活地打怪,说出去谁信?关键发工资的老大还跑路了,唉。”
“爸。”楚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别说了,那鸟盯上你了。”
“你躲那干什么!”赵朗恨铁不成钢地想将他揪出来,“别给你老子和你师父丢脸!”
可惜他刚迈出一步,仿佛给了天上虎视眈眈的腐鸟群一个集火信号,伴随着千万道尖利的鸟叫声,腐烂的肉块和羽毛落雨般坠落,光是那个味道就足以构成大规模生化武器。
“啊,”叶汲手搭凉棚仰望鸟群,“说好的玄幻剧情流爽文,又变成末日丧尸升级文了。”
步蕨一箭带起一道三角形的扇面弧光斜冲而上,瞬间烧焦无数死鸟,扫出一角空余,他怒道:“老三!这时候就别在那叨逼叨了!”
叶汲从善如流地立即和他同时跳上车,果断地踩起油门,在震天响地马达声中撞入乌压压的利爪和尖喙中。
冬无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道扬长而去的尾气,又看看被步蕨一箭激怒的鸟群,咕咚咽了口口水:“他们,还真就这么走了啊?”
姚少司淡定地取下眼镜,插在衬衫口袋里,从虚空中抓出一柄银白□□,枪尖一朵寒光熠熠生辉:“谁让你装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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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似乎仅仅是想拦截住他们,并未在这里对他们下死手,有冬无衣他们在后面牵制,叶汲横冲直撞地居然轻易突围了。
“果然,”步蕨眸光深邃地看向前方愈发黑白难分的前景,“他更在意泰山府殿。”
叶汲神色严峻:“亲爱的,你爸可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你削了他。”
步蕨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叫岳父了?”
“……”叶汲严肃思考了下,“自古翁婿两看两相厌,我们还是借这个机会彻底弄死他吧!”
第九十一章
泰山主峰太平顶, 拔地通天的雄伟巨峰在剧烈的震颤下急速崩裂,萦绕峰体的洁白祥云被地底喷发的阴冷气息染成灰黑的雾气, 在狂风的吹拂下浩浩荡荡地散向方圆百里。
苍翠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 一秒前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草丛一秒后连同栖息在草尖上的蚂蚱一起化为灰黑的干尸。阴风沿着绵延的山脉席卷途经之地的所有生命体, 跳跃在枝头的鸟雀只余下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注视沦为炼狱的人间。
来自阴间的兵戈之气一路摧枯拉朽,直到抵达人类集中居住的城区才遇到阻滞。蓬勃炽烈的活人生气像烈阳与阴世的死气凶悍地对撞, 燃烧,那股比寒冰还要阴冷的气息一时半会竟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人类在繁衍了上千年, 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人站在高处围观这场生与死的对决感慨不已。
“可这也只能阻挡一时,黄泉眼里是积攒了千万年的阴气,这点生气根本不够看。我们不出手相助吗,阎君?”
披着黑袍的人薄唇微撇:“黄泉眼从来不在我的掌控中, 光是遏制住泰山那道门后的千军万马已耗尽我所有力气, 说到底是他们天地两界神官造的孽,与我何干?走吧,趁着这片土地还没彻底沦为死地, 捞上两个可怜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