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蕨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
叶汲不可思议地看着瘦弱清秀的青年。
步蕨半跪在被地火焚烧过的焦黑土地上,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柔声说:“既然这么累了,不妨睡上一觉吧?”
叶汲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的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吼声,像一只困兽的咆哮,竭尽全力才能微微扯动手指在干涸的地面划出一道道白痕。
步蕨微笑着摇摇头,吻了吻他沾满血的嘴唇:“你现在还承受不住泰山府的力量,进去和会被撕成碎片。在这里等我,乖。”
叶汲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怒意。
步蕨却看也没有看他,像一个陌生人般从他身旁径自走入那扇巨大的纯黑石门后。
叶汲看着他伶仃单薄的背影,忽然有种再也无法看见这个人的预感,双臂的肌肉骤然暴起,微弱的神力突破重重禁制最终冲入喉咙:“步蕨!!!”
那个背影稍稍一顿,似乎想回头却生生克制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马上回来。”
……
叶汲僵硬的躺在地上,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从步蕨进入泰山府殿后急遽崩坏的世界像被人及时拉住刹车,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阴兵咆哮,世界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他从开始的心急如焚,躺到现在的百无聊赖,他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老二该不是与老家久别重逢,一时激动把晾在这风干的自己给抛在脑后了吧。
“你放心吧,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一把黑色的大伞忽然出现在叶汲头顶。
叶汲吃惊地看着在场唯一能动的活物,费尽力气才吐出两个沙哑的字:“你谁?”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以前我们还打过照面,我叫林曦。”二十多岁的女人面容清秀,只是肤色有种就不见天日的苍白,她看了一眼地上两具残破的尸体,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摇头说,“许澜庭找我问泰山府殿的打开方式时我还当他是想故地重游,没想到他竟然自不量力,想对二爷复仇?”
叶汲锐利的视线直入林曦眼中:“你,是故意的吧?”
林曦露出个意外的表情,收起伞坐在他身边,态度自然地像与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相会:“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看来二爷调/教得不错。”
“……”要不是身体受限,叶汲很想认真地教育一下这几个盲目崇拜的地官,他们二爷才是一直被调/教得那个。
“我是看出来许澜庭想找二爷复仇,不过他那点伎俩二爷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林曦满不在乎地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正好我也想找二爷,便顺水推舟地告知他泰山府殿开门方法。泰山府有异动,二爷必会出现。吃吗?”
“……”无法动弹的叶汲只能用眼神冷漠地表示,他觉得步蕨的几个手下都是神经病的委婉想法。
林曦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问你,”她随手指了指搁在身边长柄黑伞,目光柔和,“我问的是他。”
叶汲:“???”
“介绍一下,我未婚夫庄令,”林曦咬碎巧克力,任它慢慢融化在舌尖,“说起来你们也是老熟人了,他另外一个名字你可能比较熟悉——玉府上卿君。”
第九十四章
泰山太平顶, 海拔2100米,阴风悲号, 墨云翻滚。
叶汲忧郁地在地上躺成一条风干的咸鱼, 忽视掉他一身斑斑血迹, 光看他深邃的五官、精健的身躯,不可否认即便是咸鱼, 这也是一条帅出水准的咸鱼。
从他触碰到山门那刻,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纵横交错着几股凌乱的力量, 彼此争斗不休。百无聊赖之下,他闭气双眼,看上去似是沉入熟睡,实则一寸寸谨慎地梳理神力。对于任何一个神祇来, 元神混杂不亚于在自己体内埋了几个不定时的重磅炸/弹, 稍有不慎就会炸得神魂齐飞,成为天上最绚烂的一朵窜天猴。
叶汲沉入极度的安静里,他率先摸索到了属于自己的纯粹神力, 透明的水流柔韧地缠绕在元神之上,守护着那团璀璨华丽的光芒。可在水流之内清晰可见一层薄薄的青黑雾气,盘绕在叶汲的元神周围,不停地变换角度试图融入元神中。
“什么玩意?”叶汲匪夷所思地注视着那层雾气, 出其不意地用自己的神力捉住一缕,“大胆包天啊, 敢打老子元神的主意?”
那缕神力阴冷而锋利,在被叶汲捉住的刹那陡然绽放出凶悍的气息, 可在短暂接触两秒后它突然安静下来。任由水流温润地包围住自己,叶汲试着想要将它拖近考究地观察观察,不料它十分害羞似地缠着叶汲的那缕神力不放,似乎想将自己藏在其中。
“……”叶汲心想自己是疯了吗,一道莫名其妙的神力居然能看出害羞不害羞来???
它越是左躲右闪,叶汲越是想探个究竟。青色的雾气被他捉得恼羞成怒,嗖地一下脱离水流,嚣张地盘踞元神之上,像只守护自己地盘的小兽。
叶汲被它逗乐了,见过跋扈的,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跋扈。浩瀚的神力骤然从他的元神释放出来,叶汲乐此不疲地四面围堵那层青色雾气,逼到最后那股陌生的神力一僵,源源不断的寒意将狡黠的水流一寸寸冻结在那。
在叶汲察觉不妙时,雾气陡然膨胀数倍,如泰山压顶笼罩在他元神之上,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叶汲那个爆脾气顿时炸了,从来只有他压人没有别人压他的份,凝结成冰的水流“嘭”得炸开,落下时拧成凶悍的浪涛,咆哮着将那个入侵者撕得粉碎。
电光石火间,一束明亮到刺目的光华冲入两股对峙的神力之间,硬生生击碎千涛万浪,反身又强悍地逼退青雾。青色雾气委委屈屈地退回到叶汲元神周围,无论那束炫目光华如何撕扯,始终牢牢抱着元神不放,仿佛那是它最珍贵的宝藏。
叶汲冷眼旁观着三股神力斗来斗去,观着观着竟然觉得那道青雾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他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没过一秒,他回过神,欺负个蛋啊!那是他的元神啊!这两货到底什么时候潜伏进来的,尤其那反客为主的青雾,自来熟地一看就不是个短期住户。
他觉着自己面对着一个线团,手里已经握着线头了,只要轻轻一扯,就能看见线团中央的真相。
可不知为何,叶汲并不想扯开那一团乱麻,因为他有种预感,那不会是个让人愉悦的真相。
┉┉ ∞ ∞┉┉┉┉ ∞ ∞┉┉┉
“嗡”,熟悉的钟声震入他的神魂,三魂七魄俱颤,他身不由己地从元神处脱身而出。
静止的泰山微微颤抖,巍峨高大的山门发出金属的振鸣声,一直振到叶汲的心脏里。
不知何时,他的手脚恢复知觉,他像只矫健的豹子噌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心脏砰砰地在他耳边乱跳。这种十分熟悉,与上次步蕨从浦港事件的黄泉眼中取回神力时的一模一样。
叶汲奇怪的是,在前两次步蕨封印黄泉眼时他并没有感觉到这种莫名的心跳,只从上一次开始,他开始察觉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气息,景象。
林曦手里的巧克力没有吃完,她提着伞从容笔直地站在石门之外,她注意到叶汲探究的眼神,扬一扬眉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
“你和其他地官不太一样。”叶汲与步蕨手下的地官们并不多熟悉,在往年的岁月里他来泰山府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来都是被步蕨拎着来暴打一顿关小黑屋。那时候尚未长大的洞虚君死要面子,别说他二哥手下攀攀交情,每次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恨不得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立马躲出十万八千里。
林曦理解他说得不一样,耸耸肩:“二爷走后我们的日子是不太好过,但相对来说我这个人心态比较稳,不像许澜庭爱走极端。”她颇为谦虚地说,“而且作为最后一任在泰山府殿轮值的地官,我在阴阳两界还算有点名声吧。他们都不太敢得罪我,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