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刚下了场雨,承岳当时正入了一林,无处躲避只能站在大树底下,身子被淋了个透,湿湿嗒嗒的一声污秽,早已不复原先的英俊潇洒,如同街边流浪的乞儿。
他又冷又饿,身上的盘缠早已花了个精光,就连那柄父亲托名家打造的昂贵佩剑都被典当换了吃食,承家二郎何曾这般落魄,可这个年龄的少年郎心中始终有着自己的坚持,即便饿得摇摇欲坠,也不愿不伸手问人乞食,这段时间没钱买食的他饥一顿饱一顿,这日已饿了几天,身子又饥又乏,两眼金星直冒,晃晃悠悠的几乎都无法走直线。
待到雨停,他撑着身子想着去林中碰碰运气摘些野果充饥,晃晃悠悠的来到一片林子,便见一颗果树上结着一片又大又红的果实,那果实过去从未见过,大雨过后一片娇嫩欲滴,让人垂涎不已,不过这果物过去没有见过也不知能不能吃,可当时饿红了眼的承岳哪还顾得上许多,抱着宁愿做个饱死鬼也胜过做个饿死鬼的心态,抬手就摘下那最大的一颗红果大啃特啃,那果子果肉不算好吃,又酸又涩,但汁水倒是极为可口,甘甜如饴,顺着咽喉下到腹中,整个人都仿佛重获新生,饿到现在的承岳再顾不得许多,手摘嘴咬,吃的不亦乐乎。
这一番吃,总算是吃了个痛快,肚子变得圆鼓鼓的,身子也有了力气。吃饱喝足的承岳又摘下几个果实兜在怀里带在身边,满足的向回走。
可当时来时正值下雨,慌张的他没有去注意来路的情况,往回走时便发现这林子有些不对,竟似乎不是原本来时的路,想要再找原来的路已是无法做到,走着走着,肚中一阵翻腾,也不知是饿久了吃太多引起的不适,还是说那果子里头有毒,不适合食用。承岳只当是吃坏了肚子,强撑着继续前行,可这回没走多久,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一张脸变得青紫,身上全无了力气,虚弱的好似一阵风都会吹倒。那几只兜在怀里的果实早就滚落在地,只是此刻的他已不会想着去捡起,而是唯恐避之不及,他已知自己吃错了东西,那如此诱人的果实如此累累的挂于枝头,却没有人敢去碰,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这样想必应该已是中了毒。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身子冷的厉害,被那风一吹便起了一身白毛汗,他虚弱之极,双唇都变成了青紫色,晃晃悠悠又是撑着走出了百步,便再也无法坚持,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父亲严厉的目光,母亲的泪水,断去一臂的兄长癫狂的笑声,还有那无数亲人的指责,这些画面循环着旋转着,逼得他几乎要发疯,腹中又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烧,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正将他肚中一切用力的绞着,疼的他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忽而听到一声悠扬的乐声,那乐声清脆如潺潺流水,仿佛就滴在承岳饱受煎熬的内心上,将那些不敢面对的事尽数驱散,原本癫狂的心境也被轻轻抚平,腹中的疼痛也因为那乐声的影响而减轻,也不知是因为注意力被引走,还是真的别有奇效。
承岳睁开肿胀的双眼,疲累的目光在林地中看了一阵,才勉强找回焦点,他这才发现那乐声并不是自己噩梦中幻想出来的事物,而是真的确有其事。
那乐声在林中回荡,林木上停了无数鸟雀,林中那些大小动物也都一个个停下动作,安静的听着,原本互为天敌的动物在一起和睦的听着,几只相同毛色的猴子靠在一起闭着眼,脑袋一摇一摆,动作甚是滑稽,仿佛真的能够听得懂那曲中含义似的,一大堆鸟兽围在那里,丝毫没有在意身旁不远处就有一人。
承岳当时虚脱之极,可听着那乐声,身上便不知哪来的有了股力气,撑着身子向前勉强走了几步,便复又跌倒在地,此时他身上的皮肉都已呈现青紫色,腹中阵阵绞痛,疼的他几乎忘了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他知道自己今日或许就要用这种低贱的方式离开人世,心中还想着要是自己的父母看到自己这个模样,会否还会指责自己,兄长又会否还会恨自己,越想便越是绝望,唯有那乐声不断传来,才撑住了他几乎油尽灯枯的生命。
临死之际,承岳唯一的想法便是想要看看那演奏乐曲之人,于是他手脚并用,在地上狼狈的缓缓爬着。循着声音来到一片竹林,远远望见竹林里头好似有处竹屋,那曲子便是从那里传来,竹子上停了无数鸟雀,也不叽叽喳喳的叫唤,安静的听着那美妙的乐曲。
承岳一点一点的爬了过去,终是爬到了那竹屋边,他费尽最后的力气爬上那竹屋的阶梯之上,转过了一个角,终于见到了那演奏乐曲的人。
那是一个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着淡青长裙,坐在竹椅之上,一头黑发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没有太多饰物,却如出水芙蓉般美丽,脱俗的美丽。那少女拨弄着怀中的琵琶,闭着眼神态专注,身心俱投入在那琵琶的演奏上。承岳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面,略显青涩的侧脸,看过去一张俏脸粉扑扑的,煞是迷人。
在临死之际终于达成了最后的愿望,承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声解脱的苦笑打断了那美妙的琵琶声,乐声应声而停,少女惊愕的侧头望来,一眼便看到不远处那趴在地上一身脏臭的陌生男人,她吓了一跳,因为害怕叫出了声,那些林中的鸟兽当即全部散去,扑棱扑棱的满天都是飞鸟。那少女抱着琵琶退出几步,美目中那惊惶的眼神如同一只无辜的小兔子,直直的盯着这陌生的闯入者。
“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承岳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这句话,便再也没有力气,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最后看到的一幕是那少女慌张的跑了过来,摇着自己的身子,似乎是让他坚持,可当时的承岳已听不得任何声音,发不出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半睁着的双眼只记住了少女脸上的惊慌以及真诚的关心……
少女便是雨纷飞,那是她与承岳的第一次见面,自此之后两人的命运便联系在了一起,永远没有分开。
再次醒来时,身上已没了原本的不适,只是虚弱的紧。承岳盯着天花板发了阵呆,才终于记起了过去的事情,侧头看了看屋里的摆设,这才发现这似乎还是那间竹屋。
正仿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屋外那琵琶声又响起,而这次不单单有琵琶声,随后还响起了笛声,两种乐器互相应和,技艺神乎其神竟让不懂音律的承岳也能够感受到那乐曲中的神妙,承岳闭上眼听着那乐曲,心中仿佛出现了海上生明月的美妙景象。
这般听了一阵,身子也有了力气,待到那一曲结束,披衣起来的承岳推门而出,对着门外的一老一少长揖及地。
少女是雨纷飞,而那老者则是收养她教授她一手琵琶技艺的人,即使到了现在,承岳也不清楚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称呼自己为竹林翁。
原来那日承岳所吃的红果原名叫做艳蛇果,那果实模样漂亮,滋味也是不错,但内里却是极毒,它生的这般模样本就是为了吸引人去吃,有人吃了中了毒,死在别处,那果子便能借着死者身上的养分茁壮成长,待到果实累累,便又可继续害人,这一环一环的继续扩展,据说曾在千年前的下界引起过大灾难。
只是时过境迁,今日已非千年之前,岁月变迁日月转换,当年生长在大江南北的艳蛇果如今已极为少见,恰巧这林中刚好便有一株。承岳吃了这么大量本是一定会死的,竹林翁回来看到后连忙施救,他在此居住近百年,对周边的一切熟悉之极,一看他的症状便知道是误食了那艳蛇果,他本就对如何驱除这艳蛇果的毒素有些办法,再加上承岳身子骨远比普通人要结实,竟硬是让他更挺了过来。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将全部毒素排除还需要几个月的持续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