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开遍了白花的茂盛草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以及焦黑的土地。那些曾经被绿草覆盖住的坠崖动物尸骨,如今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了月光下,显得诡异而不祥。
而这片焦土之上已经站着一个人。
尾随诺索玛而来的曾善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躲藏在了岩石后面,因为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在饮宴上露面的蛊王。
“摩尼。”
诺索玛低声轻唤,走到了蛊王身旁。
蛊王的心情显然不好。他长久地沉默着,低头凝视诺索玛,然后突然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绷在手里,朝着诺索玛的头上系去。
“看着就烦。”
“……”
诺索玛没有抗拒也没有反对,任由蛊王将破布条系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恰好遮挡住了那个微微发光的金色仙籍印。
当系完布条时,蛊王已经站在了诺索玛的身后。他的双手沿着布条缓缓落在诺索玛的白发上,拈起一缕在唇边摩挲。
“还记得么,你的头发是为我而白的。”
诺索玛依旧没做任何反抗,反而点了点头:“一头白发换一条命,值得。”
“值得?”
蛊王吃吃地笑了一声,“我倒是觉得,那时候如果我死了更好,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被你抛弃。”
诺索玛的眼睑微微抖动着:“我没有抛弃任何人,只是在该走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该走的路?”蛊王咀嚼着这几个字,继续冷笑:“五仙教那么多前辈教主,没一个走上这条路的。凭什么你就认定了自己应该走?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千几万年来,南诏这片土地上压根就没出过半个真仙。就算你上了天、成了仙,也一样会被孤立……这一步前进得有意义吗?”
“意义有,但不在我的身上。”
诺索玛的语气平静而坚定:“经此一役,五仙教的地位将会有多大的提升,相信你也看得到。更何况我要去的是天上,又不是去坐监牢。”
“怎么就不是坐监牢?!”
蛊王突然激狂起来,用力一扯手中的长发:“一旦入了仙籍,你就要离开五仙教,从此往后隐遁云中,再不得干预凡尘俗世、再见不得至爱至亲!这与坐牢有什么区别?不……坐牢尚且有个归期,而你这一去,与我便是永诀!!”
诺索玛被他突然袭击,吃痛地向后仰去,却仍然勉强辩解:“怎么会是永诀……你若继续修行,或许有朝一日——”
“不,根本不会有那一天!”
也许是因为怒火中烧,蛊王的眼眸竟隐隐亮着红光。
“你我都再清楚不过,我早就连人都不能算,又怎么可能登入仙籍?!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要舍命救我,给我以徒劳的希望,倒不如让我烂成一堆白骨!”
他的手终于放开了诺索玛,可眼神依旧紧紧纠缠着,仿佛饥饿的蟒蛇,能将人活活吞噬。
诺索玛没有反抗,反而温顺地垂下了眼帘。
“是啊,如果当初我没能救回你,如果我们两个一同死了的话,或许会是更好的结果。可如今我们都活着…我无法对不起五仙教…便唯有对不起你。”
两个人就这样纠结僵持着,直到蛊王一把将诺索玛揽进怀中。
“别走,五仙教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原本强壮邪魅的男人突然变得软弱起来。
可站在诺索玛身后的练朱弦却看见蛊王悄悄抬起了右手,掌心里凝结着一团黑气。
“……没有用的。”
诺索玛却已经看穿了他的伎俩:“若非出自我本人的意愿,没有人能够抹掉我额上的仙籍印。就算你把我弄晕了,囚禁起来,他们也一样能够找到我,别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蛊王的右手就这样停顿在了半空当中。脸上则写满了怨怼和失落。
诺索玛缓缓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郑重地抬起头。
“摩尼,我与你约定只在天上待一百年。百年之后,我会不惜一切回来找你。届时若能自由,我们便一起浪迹天涯;若是不能……我愿陪你再入轮回。来世,我们再不入仙门。”
他还没把话说完,只见蛊王瞳眸腥红、目眦欲裂,突然仰天一声怒喝,紧接着化为一团血雾,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衰败荒芜的焦土之上,如今只剩下诺索玛一人。
如同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月色如水从云端落下,映着他的白发莹莹生辉。只是被这一层光亮笼罩着的他,今天竟显得有些孤独。
“向来只有凡人飞升而去,从未见过仙家堕回凡尘。仙凡之隔,又岂是张口一句誓言就能够跨越得了的。”
凤章君的声音,如同眼前的月光一般冷冽。
蛊王盛怒而去,只剩下诺索玛孤零零地又静默了好一阵。他伸手将额上的布条扯下收入怀中,随后迈开不再轻松的脚步,重新朝着茶树下的饮宴走去。
直到这时,一直躲在岩石后面的曾善才动了一动,却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
练朱弦有点不自然看向凤章君:“你们中原的应该很不熟悉这种事吧?”
“什么事?”凤章君似乎不解。
练朱弦愈发尴尬了:“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呃……情~事啊。诺索玛与蛊王同为男子,却互相爱慕,这在南诏并不奇怪,可在中原是不是伤风败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