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头一遭御剑飞行,最开始的时候,练朱弦心里还略微有些发憷。但是凤章君将他护得十分稳妥,甚至默许他向后靠进自己怀中。
当最初的畏高症状消失之后,练朱弦很快就重新寻回了平衡,并且开始好奇地打量起脚底下的风景。
远近山峦之上,万顷竹海依旧连绵不断;山间谷地里,溪流河水奔涌,如同翡翠镶上了银边,又像是走进了一副巨大的青绿山水画中。
前方,东仙源弟子一个个俯冲而下,御剑掠过竹海高处,掀起的气流撩拨着万千叶尖,汇出一波波青绿竹浪。迎面而来的山风里夹带着竹叶被剑气劈开后释放出的清芬,令人心旷神怡。
与那些仿佛毫无心事的东仙源弟子不同,练朱弦却觉得凤章君此刻的心情并不开朗。
这倒也难怪——毕竟凤章君才刚得知碧蓉郡主并非自愿进入西仙源,而以他的身份与地位,原本可以向她伸出援手。可偏偏就是阴错阳差,蹉跎了碧蓉的一生。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了一下,假使自己是凤章君、而凤章君是碧蓉……练朱弦立刻觉得胸口一阵郁结。
但越是郁结,就越是需要帮助凤章君摆脱这种自责的情绪。
想到这里,练朱弦好好地酝酿了几句安慰的话。可他却忘了自己还在御剑飞行,才刚一开口,汩汩山风就灌进了嘴里,险些噎得他背过气去。
气都喘不成了,话就更是别想多说。练朱弦难受得咳嗽了两声,本能地扭头朝凤章君怀里躲去。凤章君也心领神会地伸手替他拍了拍后背。
待到吞进肚子里的空气吐得差不多时,缓过劲来的练朱弦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伸手从凤章君腋下环绕过去,也轻轻拍起了凤章君的后背。
被练朱弦抱住的一瞬间,凤章君显而易见地僵硬了一下,但在感觉到背上的轻轻安抚之后,他又再度放松下来。
不需要言语,练朱弦的心意已经直接传进了他的心里。
——
东仙源的领头羊们在竹海上拐了一个大弯,由正东改为向东北方向飞行。
只见前方一座陡峭大山,如同一尊端坐在群山深处的翡翠巨像。一挂白练似的瀑布从巨像肩头垂落,落入脚底的万丈深潭。
那些东仙源弟子们,一个个朝着瀑布撞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抓紧我。”凤章君只说了这一句话,旋即也御剑而下。
虽然心知这多半也是障眼法,但是真正看见大山即将撞到眼前时,练朱弦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果然,既没有水花也没有岩壁,过了一阵子练朱弦重新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波光粼粼之中。
群山环抱之中竟然藏着偌大的一片湖泊!
练朱弦这辈子没到过海边,目前所见过最辽阔的水面还是前些天渡过的晋江。可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比晋江更辽阔、也更平静的水域,在旭日之下波光粼粼。
凤章君跟随着东仙源弟子们降低高度,贴近水面飞行。当风力不那么强劲时,他开始为练朱弦简单介绍:此刻他们脚下的湖泊名为镜泊湖,而东仙源正是由湖面上连缀着的若干个小岛屿所构成的。
继续飞行了没过多久,只见湛碧色的湖面上开始出现一座座大小岛屿。放眼望去,岛上亭台叠嶂、林木掩映。尤其多见一种盛开着紫色花朵的大树。凤章君说,那些都是百千年木龄的紫花藤萝,终年常开不败,东仙源也因此而有了“紫气东来”的美名。
正说着,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岛。东仙源弟子们在岸边的一条凸堤上鱼贯而降,刚刚站定没多久,就有守卫弟子跑过来问候交谈,甚是关心亲热。
到了东仙源,首要之事自然是去拜见门主。
与西仙源一样,东仙源的现任门主也是一位女子,名唤余蝶影。她是一位极有才能与魄力的女中英豪,与丈夫高唐飞一道将东仙源治理得井井有条。
下了凸堤,凤章君领着练朱弦,跟随左彦叶、燕英等人往门主所在的碧草琨瑶楼走去。奇怪的是,李天权这个法宗弟子竟也紧跟在燕英的身后,寸步不离。
这个法宗,怎么会和东仙源的关系这么亲热?
练朱弦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可看看身旁的凤章君却是一派了然淡定,于是他也唯有将满腹的疑惑压抑住,先往前走了再说。
一行人沿着纵贯岛屿的青石大道朝正北前行。岛上虽然植被繁茂、空气湿润,但无论植物种类还是建筑形制都与五仙教相去甚远,少了几分原始野趣,反倒呈现出一种慢条斯理的悠闲意境。
跨过一道垂着紫色藤花的青石小拱桥,碧草琨瑶楼便亭亭玉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如燕尾一般飞翘的屋檐上,左半边被一颗巨大的紫藤占据了,从最高处一路垂落下白紫色的壮观花瀑。
经过简单的商议,几位东仙源弟子与李天权先行进楼,面见掌门,而凤章君与练朱弦则被暂时请到楼外一处雅轩暂坐。
那群小黄人前脚刚走,练朱弦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李天权究竟什么来头?为何与东仙源这么熟?”
“因为李天权原本就有一半东仙源的血脉。”这是凤章君的答案,“李天权的母亲是余掌门的侄女,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母亲是掌门的侄女?”练朱弦有点吃力地重复着这段绕口令,“我们五仙教,真的没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又反问凤章君:“那这到底应该叫什么?”
“叫什么并不重要。”凤章君摇头,“反正李天权从小长在东仙源,应该是成年之后才加入的法宗。”
“怪不得和燕英那么熟悉……可这不对啊。”练朱弦诧异道,“既然长在东仙源,那难道不应该近水楼台,成为这里的人?”
凤章君点头:“理当如此。但导致李天权不得不加入法宗的原因,正是他那另一半血统。”
“宗室?”练朱弦想起了在梦境里凤章君提起过的话,“李天权姓李,他也是大焱皇室之后。所以,他加入法宗,也是为了大焱朝堂的利益。”
凤章君道:“的确,李天权之父乃是当朝皇帝的一母同胞。李天权之所以被送入法宗,为的就是重新在法宗内部建立‘二主’并立的制度,削弱妙玄子对于法宗的绝对把控……可这却并不是为了大焱的社稷。”
“不是为了社稷?”练朱弦虽然对朝堂之事无甚兴趣,却也试图理解,“那他还能为了什么?”
凤章君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碧草琨瑶楼:“李天权的外祖父乃是大焱当朝右丞,他身后便是权倾朝野的外戚谢家。如今的大焱,至少半壁江山已入谢家囊中。”
“外戚啊……”练朱弦这才想起刚才在西仙源的梦境里,凤章君也提到过这个词。而且当时还与李天权发生了一次微小的冲突,看来李天权对于这件事也颇为在意。
聊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片刻。随后只听凤章君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像我们这种一半仙、一半凡的怪物,或许天生就是某些人的利用工具罢。”
此话一出,练朱弦的心尖上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凤章君——云苍首座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静。可不知为何,练朱弦却特别想要一把将他拽过来,拉进自己怀中。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从碧草琨瑶楼那边走过来几个人影,正是左彦叶等人,说是余掌门请二位入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