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吓得后退了半步,也不敢抬起头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如捣蒜。
蛮子“哼”了一声,又换了一个话题:“娃儿几岁了?”
“虚年五岁!”中年男子又忍不住添油加醋,“听说胡人和汉人的混血,长大以后个顶个儿地漂亮好看。这虽然是个男孩儿,但听说京城不少达官贵人可就好这一口……”
这禽兽不如的一番话顿时又令凤章君心头火起,只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个男人碎尸万段。然而眼前并非现实,况且距离天亮也不剩几个时辰,他知道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那蛮子抱臂听着癞施一通吹嘘,却仿佛不为所动,只是反问道:“既然这娃儿是个宝贝,那为何你们不继续养着?再过个几年自己卖个好价钱?”
癞施嘿嘿地陪着笑:“不瞒您说,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谁知道我家婆娘的这肚子,说大就大了。您瞧瞧……”
说着,他竟将妻子一把拽过来,强迫她忝出明显隆起的孕肚。女子显然觉得羞辱,可却怒而不敢言。
只听她的丈夫继续说道:“蛮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小的家里已经有了两个赔钱货,如今这第三胎我可是找人算过了,铁定是个男孩!可是天不凑巧,今年开春就是大旱灾,地里都裂开了,我们连自己亲生的都快要养不活了,哪里还有余钱来养活这个小兔崽子,您说是吧?”
凤章君留意观察了一下庭院里的土壤,地面果然干裂了一层,遍地都是青绿色的焦叶,就连墙根上的青苔都枯干跌落下来。
“哼,你自己养不活了,倒是想要让我们来帮你养活?”蛮子一声怪笑,“倒是打得如意好算盘!”
那中年男子连连摆手道:“蛮爷说笑了!这附近谁不知道蛮爷您和您的那群好汉兄弟们神通广大,能把孩子送出去过‘好日子’。您放心!您放一百个心!这孩子我们以后绝对不会来找来要!又不是我们亲生的,您说是吧?!”
言毕,他又贼头狗脑地嘀咕了几句,蛮子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成,那娃儿你先留下,钱,转天儿再来结。”
中年男子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立马痛快地点头,然而那个名叫珠儿的女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她忐忑地看向蛮子:“蛮爷,不知您可否帮我通传一声,让我见见我那兄弟?”
“兄弟?”蛮子睨着眼睛看向珠儿,嘴角边上满满的都是不怀好意,“喔,你是说咱们那个慧空是不是啊?他可没空,他啊,‘忙’的很呢!”
这话仿佛是一句哑谜,又像是一句戏弄,顿时令珠儿再度垂下头去。
在蛮子的催促中,癞施将怀里抱着的阿蜒交了过去。
然而令所有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原本看起来好像是在沉沉昏睡的阿蜒,突然间剧烈扭动挣扎起来。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松脱了手。只见阿蜒像只小野猫似的一个翻身就落了地,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分明是早就悄悄地侦查好了地形,就要寻找最恰当的时机逃走。
状况发生得太过突然,无论中年男子还是蛮子,都没能及时出手阻止。不过短短片刻之间,小小的阿蜒就已经飞奔到了大门前,侧过瘦小的身躯,从门缝里飞奔而出!
年纪小小的,没想到已经这样机灵了。凤章君不禁佩服一笑,然而内心深处却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不一忽儿,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小孩的惊叫。紧接着大门就被粗暴地一脚踢开了。
走进来了三个牛高马大的壮汉,领头人的手里像提小猫似地,提着还在挣扎的阿蜒。
是蛮子的那群同伙!凤章君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群牛高马大的男人一进了院子,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珠儿默默地躲到了丈夫的身后,就连方才一脸泼皮无赖相的蛮子都变了脸色。
领头之人将阿蜒一把丢到地上,然后一眼扫过院子里的众人:“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癞施回答,蛮子便主动道:“哥,这是癞子他家里自己养的羊。混血的,漂亮!”
被丢到地上的阿蜒好像是晕了一小会儿,但很快又爬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再次往门口奔逃。
这一次,蛮子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阿蜒的衣领:“臭小子还想跑?!”
阿蜒愈发用力地挣扎起来,踢打着,并且最终张嘴狠狠地咬上了蛮子的手臂。
“小混蛋!你疯了?!”蛮子发出了一声爆喝,抬手就将阿蜒甩开。
只见那瘦小的身影无助地朝着地面摔去,额角硬生生地磕在了通往正殿的青石台阶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旋即再无任何动静。
那癞施赶紧凑上去,把人翻过来,只见阿蜒惨白的额角上鲜血汩汩而出,脸色已经灰败了。
怎么会?!
凤章君的心脏猛地一沉,只恨自己不能将那孱弱的身躯抢进怀里。
阿蜒已死,半空中已然再度浮起了金色沙尘,而这说明死路又将回归到原点。凤章君飞快地抓起一把石子儿,射向在场众人,然而幻像消失得实在太过迅速,他没能看见那些令他恨之入骨的恶人立毙当场。
当阿蜒那小小的身躯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凤章君又回到了迷宫的起点。在心疼的同时,他也开始感到疑惑——自己并没有胡乱干预阿蜒的生活,若是依照现实发展,阿蜒或许会一直留在善果寺里受苦,但必定不会遭遇如此横祸。
所以说,迷宫中自然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现实……可那又是什么?
凤章君陡然回想起了在东仙源时,与练朱弦的几段短暂但却深入的交流。阿蜒曾经提起过,直到如今他依旧会时不时地梦见年少时在善果寺里的种种遭遇,反反复复地被折磨,以各种各样离奇的方式死去,然后惊醒,带着一身的冷汗独坐直到天明。
而相似的情况,同样也不止一次地在自己身上发生。
所以,此时此刻的这座迷宫,应该就是练朱弦的旧日梦魇。只是这一次,无论死亡多少遍,他都不可能醒来。而一到太阳升起之时,他就将永永远远地被自己的心魔所囚禁。
没多少时间了……
凤章君做了一个深呼吸,立刻迈开脚步走向墙后的入口。
——
如何让阿蜒平安地度过噩梦中的第一劫?
凤章君做出了一个有些令自己生气的选择。
当阿蜒挣脱了癞施的桎梏,朝着大门口飞奔而去的时候,凤章君掷出石子轻轻地敲打了一下他的膝盖。小小的孩子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的枯叶堆中,旋即被癞施追上来,解下裤腰带在两条腿上绑了个结结实实。
随后,那三个蛮子的同伙也从门外回来了,一群人像是看着牲口一般对着阿蜒评头论足。随后打发走了癞施与妻子,而蛮子也扛起了在挣扎中精疲力尽的阿蜒,跟着众人进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