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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秋走后的第三年,孟绪被诊出患有肺癌。蒋正杰匆匆赶到医院听到这个消息,腿都软了。随后听说他不肯手术,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急得都掉了泪,到最后更是跪下求他的心都有。可无论怎么说,无论谁来劝,他还是坚决拒绝了手术,隔天就出了院。
那段时间公司正巧刚丢了两个项目,正过难关的时候,他前脚离开医院,后脚就开始工作。蒋正杰劝得嘴皮子都要磨破也没用,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请了年假不露面了。
转眼就是两个月,他除了没日没夜的咳嗽,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睡不着,他就起来到郁秋生前最爱待的玻璃花房里去,对着那些娇艳的花出神。椰子偶尔会溜进来围着他转,但也只是一会儿,转着转着见他不理会自己,也就趴在一边不动了。
没了喵喵的叫声,玻璃花房里再没任何动静。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夜,第二天再正常去公司,一忙又是一整天。
整宿不睡,加上高强度的工作,不要说他,就是正常人再健康的身体也熬不住。于是没有几天,他就很明显地更加憔悴起来。公司高层早知道了他的病,开会时瞧见他浑身死气沉沉,都成了哑巴似的,再没了平日里的明枪暗箭。
有人求他活,也有人等他死。
熬一般熬到那年冬天,蒋正杰从天津分公司出差回来,告诉他一个消息,说他们曾经就读的高中要召开优秀校友交流会,校方联系到公司想请他去,问他要不要回绝。他听了,下意识就要拒绝,随后却又改了主意,说去,不仅去,还带着捐款去。
蒋正杰帮他回了话,学校那边很快便发来邀请函,交流会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七号。
那年的十一月已经很冷很冷,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觉得凉。二十七号那天,他难得睡到自然醒,还是蒋正杰来敲门才把他叫起来。
蒋正杰是从家来的,给他带了于慕包的小馄饨,借他家百八十年不用的锅给他煮了一小碗。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碍于蒋正杰“你欠我八百万”的严肃表情,才勉强吃了几个。吃过馄饨,又塞过来药,他接了,难得笑笑,打趣说蒋正杰跟老妈子似的,操心的命。蒋正杰听了,也不说话,把药盒往他兜里一塞,回个白眼就出了门。
他坐在原处,弯唇又想笑,笑到一半顿住,抬手捂了捂眼。等他出门,蒋正杰已经打着了车,暖气开得足足得,还附赠一条毛毯给他。
他本来说不用,蒋正杰却硬塞给了他,随后转过脸去,出神似的沉默一阵,说了句:“郁秋要是还在,也见不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他的动作顿住,蒋正杰也没再看他,挂了档,车子行驶出去。
这一路再没话,到学校已经是九点多。交流会九点四十开始,蒋正杰等他坐下后,才代表他去和学校领导说了几句话。
这次来的校友不少,有几个还是公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对这些场面上的奉承没一点兴致,全是蒋正杰左边握手右边问好,没一会儿还称兄道弟起来。
一时还挺热闹,人来人往的,直到九点三十五分,礼堂里才静下来。
这种交流会,流程早就是彩排好的。学校安排的发言自有蒋正杰代劳,他坐在底下待了没有半小时,便开始心生厌烦,想出去走一走,到处看一看。蒋正杰不放心他一个人,说是怕他走到哪一激动再昏过去了,死了都没人知道,非要跟他一起。正说着,台上主持人报幕,穿插一个节目,小提琴独奏。
曲名是《梁祝》,他听得一愣,循声看过去时,台上已经站了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瘦、白,笑起来眼睛弯弯,颊边印两个梨涡,站在台上似乎有些不自然,也不自我介绍,上来就是个诚意十足的鞠躬。
他只看了一眼,心便重重一疼,瞬间惨白了一张脸,浑身僵住。
“哥?”蒋正杰看出他不对劲,立马伸手扶他,“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却没有答,只两眼发直地盯着台上。
悠扬哀婉的乐声里,他的心好像被系在了那琴弦之上,被左右拉扯,拽得血肉模糊。
短短的几分钟,他却好像听完了自己的一生。
“你看到了吗?”他问蒋正杰。
蒋正杰浑身紧绷,后槽牙咬得使劲,没吭声。他没得到回答,又怔怔许久,直到台上主持人再次登台报幕,他才低下头,蓦地咳了起来。
“哥......”蒋正杰声音都哑了。
他咳得脸上血色翻涌,喉头腥甜片刻,终于哇得吐出口血来。
“哥!”蒋正杰险些破音。
身旁其他人听见动静看过来。他的病不是秘密,好些人无论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关怀,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打120打120。
一人一句,吵得天都要掀翻。他起先还听得见声音,后来便模糊了意识,像被人狠敲了一闷棍,脑中一昏,沉沉坠入了黑暗当中。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VIP病房里一个人没有,他好几次睁眼才
', ' ')('彻底清醒,盯着头顶的白墙许久,听见外头蒋正杰在歇斯底里地咆哮。
“什么叫治不了了?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后面还有别人也在喊,你一句我一句,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透过房门传进了他耳朵里。
“......呵。”他想到三年前的那一晚自己也是这样,没了理智,疯子一样在医院里闹,突然觉得好笑。
闹了有几分钟,外头终于静下来。没一会儿,房门打开,蒋正杰推门进来,身边还跟着于慕。两个人看见他醒了,都一怔。
“我去买点吃的来。”于慕抱了抱蒋正杰,先出去了。
病房里顿时就剩下他们两个,他躺在那里,偏头看了蒋正杰一眼。蒋正杰起先没动,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低着头,不说话。
“小杰。”他头一次这样喊蒋正杰。
蒋正杰闷闷地应了声:“嗯。”
“你该替哥开心。”他笑了声,“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蒋正杰抬头看他,眼里通红一片。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他能感同身受。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换他躺在病床上。
“这事...替我瞒着点,别让我爸知道...”他说不了半句就要咳几声,一句话断断续续得说着,“等以后,你有空就去瑞士看看他...还有阿姨...他们要是问起我,你就说公司忙,我脱不开身...”
对蒋正杰而言,这原本该是张口就来的话。但现在,他却一字一句交代起来。
蒋正杰一言不发地听着,听到最后,木然张嘴,却无声。
他也说累了,停下来许久,蓦地又笑了:“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他了。他抱着椰子站在花房门前,一直冲我笑,也不说话,我本来想抱抱他,怕他不愿意,就算了......他走的时候,我喊他,他没回头...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的笑容苦涩起来。蒋正杰不忍心看,偏过头去,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肯等我。”他喃喃道,“我追不上他了...”
他追不上郁秋了。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哥——”蒋正杰看到他眼角滑落的泪,紧绷的肩一垮,“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相信我,我给你找更好的医生,你一定能好的。国内治不了,我们就出国去治...哥,你别放弃啊......”
说到最后,蒋正杰忍不住捂住了脸。
病房里回荡着窗外溜进来的风,日光正好,天也是蓝的,像那年一样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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