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尊石雕仓皇从宫殿内逃出。他们虽为石雕,也能感受到外界风吹草动,棋殿之主一死,他们就恢复了自由身。
一人面色紫青,胀满毒气,显然所修功法非堂皇正道,双爪伸出,便要给石子砾松松筋骨,他是后面才来的,连个下棋的机会都没捞到就被棋殿之主定身了,满腹怨气,正待一发。
石子砾理都未理,兀自目视前方不动。倒有一人扑上前来,一个懒驴打滚,揪着他一道避过攻击,朝着那魔修劈头盖脸砸了一堆飞剑上去,扛着石子砾跑走了。
只听那人口中骂道:“你傻了不成,就任由他打?”
石子砾不答,仍然神色恍惚。那人脚下一顿,瞧魔修并未追上来,就地将他放下,想想不对,摆动他身体,让他仍面向棋殿残垣而坐。
棋殿外的乾坤界,生机浩浩,鸟语花香,自成一片小天地。
其余人等早就散去,石子砾从白天到黑夜又到白天,第一道霞光刺破云层,照射在棋殿废墟之上,他方朗朗背起了王羲之《兰亭集序》末段:“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非也,是王书圣着相了,也是我着相了。”
棋殿之主以性命教导他,生和死没有什么不同,长寿和短命也无明显区别。石子砾这几日连连目睹生离死别,已有所感触,今日迸发而出,满面悲悯之色:“我悟了。”
他回过神来,见丹田内星辰震动,隐隐有浩然之声传出,连忙把氐土貉生生揪了出来,隔绝神魄和灵气:“别悟别悟,现在还不到时候。”诸天星辰犹自不肯放弃,抖动半晌,方才不甘得黯淡下去。
石子砾松了口气,觉察到周遭气氛不对,一抬头,见到个熟人,还是个下巴砸地上的熟人,乐道:“你这是什么怪模样?”想想刚刚好像是人家救了自己,起身拱手,“多谢道友。”
那人——正是当日他心存善念放走的纸妖——拿手戳他鼻头,浑身都在发颤,悲愤无比:“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没见过你这等、这等……,哪有自行斩断晋升之路的!”
他瞧得分明,石子砾若顺势而为,眨眼便能升入凝魄中期,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就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竟然自己硬压下去了。
石子砾辩解:“我这才刚踏入凝魄期,两只脚还没踩稳呢,若急着晋升,岂不根基不稳,日后酿成大祸?”
纸妖一想,倒很有道理,这等机缘摆在眼前,不是谁都能将利害瞧得如此清楚,再看石子砾,不自觉添了几分敬佩。
石子砾有点小激动,他在蓬莱是个小不点,建国后不能成精嘛,他搭上了建国前最后一班车,论年纪没有比他更小的。何况他还是跳级读书,打交道的都是年长的修士,那都把他当个娃娃看,不是拉手就是揉脸的,时不时塞果子塞点心地投喂,他平生还是头一遭沐浴这等崇拜眼神。
纸妖在旁为他护法掠阵,耽搁了一天一夜,周遭妖怪早就跑光了,若要寻宝,他们两个进度已经落后许多。
纸妖看得很开,见石子砾颇为愧疚,摆手道:“你放我一命,我怎么也得有所表示,何况凭我这点能耐,能争得到什么?”
石子砾脚下一顿:“你是怎么进来的啊?”瞧洞口争夺那般惨烈,他们尚且需要领队们护送,纸妖修为尚浅,又是孤身一人。
“也合该我有造化,这山洞出现得隐蔽,许多妖怪都比你们三校发现得早,悄悄蹿进来了。”纸妖叹道,“可惜我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在迷雾中转来转去的,找到棋殿,比你还晚许多,一进门就被定身了,光能瞧见你们下棋,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这么一想他俩还挺有缘分的,石子砾又念《燕歌行二首》,召唤出向西飞逝的流星:“我要继续往西,闯下一轮‘酒色财气’四关,你背着这流星而走,到东边,看看是‘琴书画’哪三关吧。”
他从棋殿之主那儿套到了许多消息,捡重要的说给纸妖知晓,两人就此分手。
石子砾闷头前行,不停念叨:“不要酒,不要酒,不要酒。”他也就二两的酒量,碰到酒关就死翘翘了,至于余下三关,他自认都是不虚的,他是颗行得端坐得正的小石头。
又走得一万多步,踏入一崭新宫殿,这宫殿摆设布置同棋殿又有不同,中堂挂着一诗卷,上书:“酒是烧身烈焰,色为割肉刚刀,财多招忌损人苗,气是无烟火憢。四件将来合就,相当不欠分毫。劝君莫恋最为高,才是修身正道。”
石子砾细细念了一遍,同一时间,正上方牌匾上显出两个大字:“气殿。”也不知是自己言灵天赋显灵,还是宫殿排布方位本就如此,好歹没撞上酒殿。
石子砾心下一松,左右瞧瞧,却不见气殿之主,倒是脚底下的金砖再次变换,化作大屏幕般,给他播放投影。
最先一段正是他刚刚化形,欢天喜地跑去找封郁,让他师兄第一遭露出狰狞面孔,拉去竞技场好好修理了一顿。
不就是看小电影吗?石子砾都乐了,这还是高清版的呢,连封郁脸上的——哦,不好意思封郁脸上没有寒毛,连他自己脸上的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撩袍子坐下来,托着腮仔细瞧。这显然是从他记忆中扒下来的,诸多细节格外还原,有些石子砾自己都记不清了,看得越发仔细。
他当然不是看封郁怎么欺负他的,而是盯着对方的动作,封郁当真是费了心思给他喂招,每轮较量,出招的侧重点都有所不同,且恰恰卡着他能承受的上限,越看越奇,轻轻“咦”了一声。
昔日在竞技场中,他每次都奋力反抗,自觉用尽了最后一点劲儿,出尽了最后一滴汗,然而事实上,石子砾回头再看,却发现他并非做到了极致。
伸出来的这一拳,再向上挪一寸,便能击中封郁了,他那时真的连挪一寸的力气都没了吗?
他拆完一套掌法,下一秒就瘫在地上,根本不反抗了,其实真的连一招都抵挡不住了吗?
石子砾额头上沁了一层汗,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尚有余力,但心中跟自己说做不到,就真的做不到了,无怪乎每次较量,封郁刚开始还很耐心给他喂招,每每打到后来就莫名恼了。
石子砾险些泪流满面,一来是为封郁诲人不倦的高尚品质,二来是为封郁毁人不倦的教学水平。
——你怪我偷懒摸滑,直接说就好了嘛,你说一次,我就改了,你不说我真自己觉察不到啊,这些年白白挨了多少顿揍?
不过看来看去,都是绕着他二人的竞技场打转,时间长了难免生厌,石子砾道:“能不能换一个,这惹不起我的火来。”
这气殿,自然是挑逗人生气的,然石子砾天生宽和温厚,又一路顺风顺水,唯一让他憋闷的也就只剩让师兄抡圆胳膊打着玩了,余下都了了。
经他的话一激,迟迟未现身的气殿之主不肯示弱,画面一变,来到了石子砾的宿舍,几个夜猫子蒙着被子熬夜奋斗,键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石子砾也不再以旁观者角度看热闹了,他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敲击,打5v5,隔壁鲤鱼精把电脑向他一转,只见他的英雄站在塔前,一动不动看着小兵一队队上来。
石子砾纳闷问:“怎么不打啊?”
“我在,”鲤鱼精一脸深沉,“阅兵。”
“你瞧,这雄壮整齐的步伐,你听,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好一片太平盛世!”随着他慷慨激昂的解说,小兵们三下五除二,把塔推倒了。
ga over。
艹!坑货!石子砾大怒。
这一怒,他好像忘掉了什么,怔了一阵,却想不起来,低头一瞧自己空空如也的丹田,叹一声“都化形大圆满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凝魄啊”,合上电脑,揣上餐卡,溜达着想去食堂打打牙祭,迎头就跟封郁撞上了。
石子砾调头想走,让封郁一把揪住衣领,简单粗暴地拎去了大竞技场,又是一顿狠揍。
早先石子砾还能勉强应对,他法力不济,越打到后来,对面的封郁一招袭来,他急忙一个仓促的格挡,应对不及,让人一拳砸摔在地上,拳头噼里啪啦接连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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