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以为没啥不好说的,把最懂开海的人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嘉靖含笑点头,“是该让那小子给朕交代他的生意经了!”
……
八月份的官场,依旧波诡云谲,暗流涌动,嘉靖起用郑晓接替右都御使,赵贞吉接替礼部左侍郎,两位清正刚直的重臣进京,可怜兮兮的徐阁老总算有了两个比较强悍的助手。
不过相比之下,天津开海带来的冲击更加猛烈。
唐毅又成了舆论的焦点,貌似他一直没有离开过焦点,只是这一次温度更加沸腾而已。
其实很多官员对于开海没什么感觉,不就把货物从运河转移到海上,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非同寻常的地方,京城官多,穿不上大红袍,就别想锦衣玉食,五品官勉强租得起四合院,七品官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除了少数肥缺,其他的都苦哈哈。中秋节过去,眼看着天越来越冷,该给孩子准备棉衣服了。
好些人都没脸回家,哪怕从衙门回来,也要在茶馆里泡着,要一壶最便宜的花茶,弄一碟瓜子,且熬着吧,等到孩子们都睡了,也就省心了。
刑科给事中吴时来就是如此,他也有神童之名,且县试和府试都是第一名,又刻苦攻读,终于在嘉靖三十二年中了进士,观政结束被选为言官。
满以当了官之后,就能有颜如玉、黄金屋,谁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作为最低级的官员,他的俸禄面前够租房子之用,家里头甚至要媳妇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身为一个男人,吴时来非常郁闷,因此他不停寻找可以弹劾的对象,幻想着一本成功,从此青云直上,让老婆孩子都过好日子。
不过要想靠着弹劾起家并不容易,首先弹劾的对象要有分量,其次弹劾的内容要惊悚,要引起轰动,只有如此,才能出名,出大名!
吴时来琢磨了许久,他把目标锁定在了唐毅身上,虽然唐慎和他是同一科的,但是在富贵面前,吴时来也顾不得什么了。
他盘算过,唐毅本身是六首状元,又是天子宠臣,官职不算高,但名头响亮,尤其是主张开海,争议极大,如果能把唐毅放倒了,那些保守派官员都会给他摇旗呐喊。
当然了,要想弹劾唐毅,必须有真凭实据才行。
还别说,吴时来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他发现唐毅在天津开海至少犯了两大罪状,第一身为文苑清流,唐毅大谈生财之道,弃孔孟而就杨朱,其次,唐毅在天津采用严刑峻法,听说有人在街上大小便,就挨了鞭子,被打得皮开肉绽!
开玩笑,不让随地大小便,还能活吗?
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拉屎放屁?
这样的奸臣还能不弹!
吴时来同学带着满腔的悲愤,提早回家,赶快把奏折写好,匡扶社稷,主持正义,就靠着他们了。
兴冲冲回到了家里,刚推开门,眼前的一幕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媳妇整个两个孩子量身体,在炕上放着一匹崭新的青色棉布,吴时来顿时把脸沉下来,怒冲冲骂道:“我说什么来的,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行!我是言官,是朝廷的正气,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你想害死我啊!”
吴时来抓起棉布,就要往外面扔,媳妇情急之下,抓起剪刀就把吴时来给拦住了,脸色铁青骂道:“你混蛋,老娘跟着你吃苦受累都没什么,凭什么还要被你埋汰,你要是不说清楚了,老娘和你没完!”
吴时来也气冲牛斗,怒吼道:“你还敢叫嚷,我问你,这布是怎么来的?”
“老娘买的!”
吴时来把嘴一撇,“你买得起吗?一匹棉布市面上最好要八九两银子,咱们家有这么多钱吗?”
媳妇突然噗嗤一笑,用手一指吴时来的脑门,“笨,现在可用不上这么多钱了!”
吴时来不解,媳妇解释道:“江南的棉布都到了天津,在天津敞开卖四两多,运到京里也就五两多,可那些店家黑心啊,他们舍不得降价,还是卖十来两一匹。可别人也愿意当冤大头,京里头就有不少人自己雇车去天津上货,凑个十来家,雇一驾马车,买个几十匹布回来,算起来一匹布也就五两多,便宜着呢!”
媳妇慈祥地看着两个孩子,“都两年多了,到了京城,就没给娃换过新衣服,孩子跟着咱们啊,都受了委屈了!”
吴时来神色怪异,五官扭曲好一阵,突然长叹一声,跌跌撞撞到了书房,把门关死,闷坐在椅子上,足足坐到了三更,他才拿过奏折,郑重写道:“奏请嘉奖开海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