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清丈田亩的成绩作为今年地方官吏考评的重点内容,并且起用闲了一年多的海瑞,出任应天巡抚,主管南直隶清丈田亩事宜。
海瑞的任命终于下来了,那些还心存幻想的人一下子希望都破灭了。
在旨意到了应天的第二天,竟然有三十几号官员上书请辞,不等批复,就纷纷挂印而去。不止如此,东南的大族这些年越发不守规矩,商人满身绫罗绸缎,盖的房子也超出规格,不但使用楠木大柱,门都刷成了鲜艳的红色。
听到海瑞驾临,连夜找人,把门赶快漆黑了,原本庞大的门户也换成了小的,一时间油漆匠的工钱翻了五倍,还找不到人手。
就连一贯猖狂的江南织造局都收敛起来,太监们不坐八抬轿子了,也不坐奢华的四轮马车,连随从都减少了好几倍。
有人不解,心说海瑞再厉害,也不过是臣子,能管得到江南织造局吗?珰头是不是小题大做吗?
织造局的诸珰都哭了,别的大臣不敢惹皇帝,可是海蛮子不同啊,他连先帝都给骂了,还会在乎他们?宁得罪阎王爷,也别得罪海蛮子,要让他抓到了把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着太监们胆怯的德行,人们都觉得十分解气,原来你们也就是欺软怕硬而已!
东南被弄得鸡飞狗跳,如临大敌。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这一年多下来,海家的情况很不一样。
当初海瑞为了给妻子老母讨回公道,不得不假意休妻,后来唐毅请出了姨娘朱氏,帮着开解,海家终于和好如初。
经过了一番磨难,海瑞终于开窍了,对媳妇也有了笑模样,加上儿子保住了,海家两女一男,儿女双全,把一个海老夫人高兴坏了。
卸去了繁重的政务,海瑞也有一丝返璞归真,越发重视起家人,不再那么不近人情。
这一次起复,见东南一片大乱,海瑞摸了摸鼻子,心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竟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轻车简从,先赶到了华亭徐家。
经过家人通禀之后,海瑞才恭恭敬敬来到了客厅,见到了徐阶。
人都说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装饰,这话一点不假,徐阶当首辅的时候,头发还大半都是黑的,脸上油光发亮,二目有神,威严十足。
这不下野一年多,就满头白发,连门牙都掉了一颗,走起路来,还要搀扶,和寻常的富家员外,一般不二。
见海瑞来了,徐阶满脸含笑,“老夫何德何能,劳动老父母前来,真是有罪啊!”
人在矮檐下,徐阶也低下了高昂的头。
海瑞毕恭毕敬,施礼之后,充满敬仰地说道:“阁老为官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勇斗奸党,整饬朝纲。大胆放权,功成身退。虽古之贤相,亦比不上阁老。晚生当年一时莽撞,弹劾先帝,多亏了阁老回护,才能苟活,阁老之恩,海瑞铭感肺腑。”
海蛮子竟然会说拜年话了,虽然有些生硬,徐阶还是老怀大慰,看起来老夫还有些威望啊!
“海大人客气了,您此番前来,想必是有事情吧?”
“阁老明鉴。”海瑞抱拳道:“如今朝廷整顿财税,唐阁老率先垂范,苏州方面已经开始查了,唐家,王家,原本已经退了许多田产,如今还要彻底清查干净,柄国者能严于律己,变法才能有所希望。阁老身负天下之望,万众敬仰,下官斗胆,请求阁老退还田亩,救济凄苦百姓,如此阁老大德,必为天下敬仰。”
一句话,那田出来吧!
徐阶眉头紧皱,没有开口。
可是他的儿子徐璠却跳了出来,“海瑞,你刚刚口口声声说受了我爹的恩惠,怎么一转眼,就逼着我们家让出田亩,简直岂有此理?你不知道吗,当年吴时来那个畜生已经逼着我们家退了几十万亩,眼下徐家一亩多余的田产都没有,你让我们退什么?”
徐阶眯缝着眼睛,没有多话,显然是默许。
徐璠更来劲了,“海瑞,你奉了谁的命令来的,我们都清楚,有人借机报复,有人欺师灭祖。我爹都把位置让出来了,他们还不依不饶,李阁老也被赶走了,现在还要斩尽杀绝,好狠毒的心肠,天下士林自有公论,断然不会允许此等小人,肆意妄为!”
海瑞眉头挑了挑,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叫什么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徐阶退下来,他反而成了弱者,更容易引来世人同情。
不过就凭这个,就让海蛮子放手,也太小看人了!
海瑞起身,一抱拳,“阁老,既然如此,海某只有公事公办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