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咿在她身旁席地而坐,没说话,只从背包夹层掏出一盒爽口糖,倒了一颗在耿月玲手心。
耿月玲木讷地平举着手,眼睛盯着掌心的糖果,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是媛媛喜欢的草莓味……”
“没错,是草莓味,味道很甜,你尝尝?”周咿轻声说,“你把它含在嘴里,甜味会一点点释放。”
“嗯,谢谢。”耿月玲含服糖果,泪水却并未就此止住。
“你喜欢的味道,媛媛一定喜欢。因为人的味觉是基因决定的,这种喜欢流淌在血液里,是你遗传给她的。”
“可是,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引狼入室,我盲目相信坏人,我对不起媛媛……”
耿月玲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甚至抬手敲打自己的头。
周咿连忙制止她的自残行为:“媛媛妈妈,你没有错。先听我讲一个自然界的故事,好吗?”
“我……”耿月玲双手掩面,“谢谢你这么觉得。”
周咿深深吸气,开始讲述。
“自然界有一种分布极广、随处可见的鸟类。最早它们十分泛滥,在庄稼歉收啄食谷粒,尤其令人厌恶。之后人们能够吃饱肚子了,动物学家提出保护物种的多样性,人们便将它们从有害动物名录中剔除——这种曾经让人讨厌的鸟类就是家麻雀。”
耿月玲擦拭眼角泪痕:“家麻雀怎么了?它们也会作恶抢走别人的孩子吗?”
周咿说:“它们不抢别人的孩子,但是它们会赶尽杀绝。”
为了准备新戏《风往哪边吹》,周咿查询了剧中全部动物角色的习性和象征意义。
她这次要扮演一只痛失爱子的雌性黑卷尾。
把卵下到黑卷尾巢中的是女二号杜鹃。而与杜鹃有着相似行为、却更为极端的是寻常可见的家麻雀。
雌性家麻雀是一种很会为自己打算的鸟类。它会找到与自己伴侣有关系的其它雌雀,趁无人看守时进入窝巢,弄死其中的小麻雀,以使雄性家麻雀花费更多时间在自己的小窝里,照顾与自己所生的幼雀。
孙媛媛不是丁锦姗的亲生女儿。
在丁锦姗最早的计划里,孙媛媛很可能是一个牺牲品。至于为什么丁锦姗迟迟没动手,缘由只有她自己清楚。
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周咿眼前不停晃过丁锦姗那张苍白的、毫无笑意的脸。
丁锦姗介入别人家庭,想要鸠占鹊巢但是求而不得,所以花尽心思破坏别人的家庭。她偷偷抱走孙媛媛,五年来躲藏在燕都市各个区县,从不带孩子出现在公共场合。孙媛媛将近六岁,没有打过国家规定预防接种的任何疫苗,生病时去小诊所就诊,长年待在屋子里不晒太阳,身材矮小,只接触过丁锦姗以及居住小区的很少一部分邻居。
在悦恬里小区和月亮花幼儿园的经历,成为孙媛媛人生中最舒适的两年。
恰恰是这两年,孙媛媛认贼作母,和丁锦姗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周咿理清头绪,是因为生日蛋糕上的水果。
孙媛媛一岁和两岁生日,丁锦姗并没打算好好照料这个孩子。蛋糕上的芒果会引起孙媛媛过敏,这一点,丁锦姗始终不以为意。看医生,打针吃药,对丁锦姗来讲,只不过是孩子成长不可避免的遭遇。
直到孙媛媛三岁生日,大概是每时每刻都能听见那一声甜美的“妈妈”,大概是丁锦姗体会到了养育孩子的乐趣,才把芒果换成孙媛媛喜欢的、不过敏的草莓。
集齐全部线索,周咿将这个故事串联完整。
耿月玲的丈夫孙良昭,是燕都市兴华厨师学校的教师,国家一级厨师,任中式面点专业导师长达十五年,性情直爽,为人正派。
耿月玲是厨师学校的会计,大学本科毕业即进入学校工作,她与孙良昭一见钟情。在耿月玲25岁生日一大早,孙良昭手捧鲜花戒指向她求婚,两人当天就领了结婚证,住进学校提供的员工公寓。
夫妻俩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二人世界过了四年,耿月玲忽然开始羡慕家有宝宝的同事。她和孙良昭商量,想赶在30岁生日前当妈妈。孙良昭强烈反对,他了解耿月玲的体质——她小时候家庭贫困,生活很苦,营养不良导致了贫血,生育孩子对她的身体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消耗。
后来,耿月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孙良昭终于同意了生育计划。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顺利。
两人跑了多家三甲医院,看过十几位业内知名医生,体检也没有任何问题,却迟迟没有怀孕。
孙良昭不许耿月玲服用所谓的偏方,他安抚妻子,让她心情不要太焦虑。孙良昭不是一个擅于运用甜言蜜语的男人,但是他每天都会告诉耿月玲,有没有孩子,都不影响他对她的爱,不影响他们携手走过后半生。
耿月玲嘴上应着,心中累积的焦虑却越来越凶猛。她仿佛沉入水底,渐渐的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就在那时,丁锦姗出现了。
丁锦姗是孙良昭的一位中学同学介绍来厨师学校学习面点制作的。
他们三人同龄,耿月玲出生在三月,孙良昭和丁锦姗都是十月份的生日。
孙良昭教学水平高,深受学员爱戴。他不仅带两个高职班,还带两个社会班。社会班的学员多数都是大龄,有失业人员也有下岗工人,希望学一门手艺重新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