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一行人走的近了,南宫夜忽然神色微变,紧紧盯着席寒身后的女人。
那人也在看他,抬起尖细可怜的下巴,目光平静,迎着他的视线。
南宫夜片刻恍惚,忽然就记起,为何这杏花微风的景色,竟似前尘一梦,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那一年早春,闹市街头落下一阵杏花雨,骨瘦如柴的女孩跪在地上,才十岁出头的年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惧和恐慌,还有说不出诉不尽的凄凉,穿过人群,向他看了过来。
从此,一向独来独往的他,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早该忘记了。
席寒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前方传来男子冷淡的声音:“阿嫣。”
他心中一凛,忙又看向跟在身后的女人,只见那位容色平静的‘严才人’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不叫我贱婢和贱人了?”
语气很淡,不带丝毫恐惧。
南宫夜看着她,冷哼一声,转向席寒:“抓到人了?”
席寒不知说什么是好,沉默片刻,单膝下跪:“回王爷,这是……宫里的严才人,属下奉命前去请回府的。”
南宫夜的神情变得尤为怪异,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冷冷一笑:“严才人?”
席寒噤声。
南宫夜一把拽过女子,大手握住她纤弱的肩膀,似要将骨头都捏碎,他危险地眯起锐利的黑眸,问:“那晚,你是怎么离开王府的?”
阿嫣回答:“从正门走出去。”
南宫夜的声音冒着寒气:“你最好说实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可不好受。”
阿嫣看着他,脸色还是那般镇定,毫无惧色:“再不好受,还能比替你的心上人试解药难受,比替你挡一剑疼?”
南宫夜勾起唇角:“果然是你。”
阿嫣笑了笑:“王爷若是连我都认不出,这记性也太差了点,大好的江山交在你的手上,堪忧呐。”
南宫夜只是冷笑,过了一会,用力捏住她的一只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漆黑深邃的眸中,惊疑不定的神色一掠而过。
那贱奴的手是他亲自废的,不会有错。
可她的手,分明是完好的。
南宫夜冷静下来,松开她,语气泛着寒意,慢慢道:“兰陵君逃出王府的时候,带着你一起。”他微微俯身,盯住女人的眼睛:“他给你治好了伤,送你进宫,想要和高怀秀联手,除掉本王。”
阿嫣摇了摇头,笑道:“区区一个只知念经礼佛的小和尚,哪儿来那么大的本领?王爷,是你高估他了。”
南宫夜挑眉:“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阿嫣道:“有,暂时不想告诉你。”
南宫夜抬起手,手背上有一道狰狞如蜈蚣的伤疤,是他在战场上的功勋旧伤之一,手指骨节分明,极有力道,扣住女人的脖子。
阿嫣不曾反抗,只在他还未用力的时候,淡淡道:“王爷,你态度放好一点,我好歹前后侮辱了你的情敌兰陵君,和你的心腹大患小皇帝。你不给我点赏赐也就罢了,怎动不动就掐我脖子?”
她的声音柔软,眼神却是冰凉的。
南宫夜一怔,继而大笑,摆了摆手,吩咐周围的人:“都退下!”
席寒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随着其他人一道出去,只是走了几步,不禁又回头,正好望见那女人也看向他,目光撞在一处,随即分开。
他记得这个女人。
当初试药尚未成功,这女人的情丝之毒发作,王爷曾叫多名侍卫与她欢好,他位列军中将领,自然不会去碰这么脏的奴籍女子,但他曾在旁边看过。
这女人很奇怪,她似乎知道反抗无用,所以从不抗拒,从不说话,只有一行行眼泪,沉默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甚至不会大声哭泣,啜泣都是沉闷的,压抑的。
听说,这名为阿嫣的女子,曾在王爷身边服侍多年,早在他从军步步高升前,就是他的侍女,对他不离不弃,王爷却舍得狠心至此,不念丝毫旧日情分。
王爷一向是冷心冷情的人,这也没什么。
可当日玉燕厅的阿嫣,和现在的她,真的相差太多,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而王爷,却能一眼就认出来。
当真……全然无情吗?
席寒想不透,也不想深思,转身走远。
花厅外,南宫夜和阿嫣面对面站着,又是一阵风掠过,扬起女子额前的碎发,男子的玄色衣袂。
南宫夜目中满是讽意:“你同他人有染,还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阿嫣看着他,眼神有点奇怪:“王爷,我以为你有此等癖好,才来向你邀功……当日在玉燕厅,你放着大把的侍女不选,院子里扫地的大娘嫂子不选,非要叫你的侍妾侮辱和尚……”笑了一声,摇头:“……任谁都会误会你有这等特殊的嗜好。”
南宫夜面无表情:“贱妾。”
阿嫣无甚所谓:“贱妾也好,侍妾也好,都是你后院的女人。我这具身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你送给他人享用了。”
南宫夜的脸色一僵,冷哼一声。
阿嫣笑的柔和:“王爷,你这人只有一点好处,爱恨分明,爱的爱到骨子里,其他人在你眼里,只如蝼蚁,都是贱命一条。”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当日撞墙时,抬手制止,却手软无力的事,声音更淡:“我与你没什么恩怨,只是横竖要作个了断,那就还是老规矩——天道恒常,因果轮回。”
南宫夜轻蔑地笑了声:“你能有这本事,让本王遭报应?”他盯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扬眉一笑:“好!……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我倒想看看,你除了有能耐离开王府,还能使出什么把戏。”
阿嫣对他一笑,转开话题:“王爷,你今早骑马去了?”
南宫夜皱眉:“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