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扬声道:“何妈,你上楼去,别偷听了。”
何妈只好走了出来,面上讪讪的,对沈景年点了下头,慢吞吞地上楼,关上房门。
“沈先生,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跟你走了,会是什么结果,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
阿嫣起身,抓起一把小盘子里的瓜子肉,一粒一粒喂鹦鹉,语气极淡:“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妥协我的脸……我是不会老的,可你会逐渐老去,容貌体态都会改变。刚开始,别人会把我们当成夫妻,过了几年,当成兄妹,再过几年,当成叔侄、父女……如果你足够长命,也许还能听我叫你一声爷爷。”
沈景年站了起来:“你——”
阿嫣侧身看向他,摇头:“沈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没用的,就算能过一段时间,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真到了那时,你能心安理得的面对我吗?”
沈景年沉默。
“我治好了你的伤,治好了你的病,却不会给你永远的美貌,我只对自己的脸上心。而且,我过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未必能忍受十年二十年的,总有个男人在我身边晃悠。”阿嫣喂完瓜子,拍了拍手,走到他身边:“出国,展开一段新生活,正常的生老病死,这才是你应该选择的人生。”
沈景年闭了闭眼,遮去眼底所有的情愫,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低头,俯视女人:“这是你的答案,我尊重。”
阿嫣微笑:“谢谢。祝你路上顺利……再见。”
沈景年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他倾身向前,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再见,阿嫣。祝你……永远这般没心没肺,不会为情所苦。”
过了几天,少帅的汽车停在青桐巷36号门口,唐子睿亲自按响门铃,看见阿嫣,开门见山:“你会跟沈景年一起坐船走吗?”
阿嫣看了看他,又扬起声音:“何妈!我知道你在厨房,别听了,上楼去。”等何妈忍耐着熊熊燃烧的八卦心,不情不愿上楼了,才道:“不走。”
唐子睿松了口气。
阿嫣说:“也不会跟你去北平的,别想太多。”
唐子睿才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我想过了,现在先不带你走,北边乱,枪炮无眼,暂时还是这里安全。”他沉默了下,突然伸出手,握住女人单薄的肩膀,定定地看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等天下太平,等我凯旋归来——八抬大轿,迎你进唐家的门。”
“十六抬大轿,我也还是在自己的门里呆着。”
唐子睿脸色一沉,气道:“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哥哥是个混账,又不代表我也是——我哪里比不上沈景年?”
“你太粘人。”
“你——”唐子睿气结:“这算什么理由?”
阿嫣看着他,说:“这对我而言是重要的理由。至于你——你是瞧上我什么了?以前照顾过你,还是我美颜盛世?”
唐子睿不语,脸色可疑的红了起来,抬手咳嗽了下,背过身:“你是我发誓一生守护的女人。”
阿嫣说:“回答错误,第二个才是正确答案,早说了养你不如养鹦鹉。我不想理你了,再见。”
唐子睿看着她转身上楼,毫无留恋,气归气,还是追到楼梯口:“等到打完仗,把那群杀千刀的东西赶出国门——我回来接你。”
阿嫣没回头。
从这以后,唐子睿再没见过他的这位前嫂嫂。
不,即使所有人都觉得他病中生幻象,他依旧坚定的认为,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北方战场。
他受重伤,撤到后方医院养伤。
西洋人医生说,他的伤势太重,只怕……不乐观。
唐子睿躺在简陋的病房里,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滴滴答答,漫长的夜晚,他等不来长夜尽头的第一道曙光。
他不甘心。
这场仗,他们是能赢的,只要再坚持下去……他还不想倒在这里。
这一夜,他在鬼门关外徘徊,无数次与死神斗争,挣扎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他看见了阿嫣。
房里的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
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只有这一个人,化成灰,他都能认识。
外面的警卫员不曾惊动,夜色还是冰凉而温柔,仿佛一场幻境。
阿嫣伸出手,放在他的伤口上,过了一会,轻轻说了一句:“……倒在黎明前,确实可惜了。”
他没有力气。
太多的疑问,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到门边,总是妖娆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冷清。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到这里来,为了家园,为了身后的万千同胞,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流尽最后一滴血……很久以前,我是那么做的。”
唐子睿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像从前话里总带着勾人的暧昧,嬉笑怒骂都那么鲜活……她的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情感,却莫名令人惆怅。
天空泛起鱼肚白。
第一道光芒,透过窗纸照进来。
阿嫣回头,淡然道:“小少爷,希望你为之流血的这个时代,善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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