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荷香在一旁劝说:“四姑娘,您就答应姨娘吧,姨娘都……都这样了。”

宋如墨觉得攥着自己的手渐渐松了,连忙用力抓紧,低头哽咽着说道:“我,我听姨娘的。”

陈姨娘终于浮现出满意而欣慰的神色。她眼前渐渐黑了,开始看不清东西,青色的床帐、宋如墨和荷香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今天——她知道老夫人病重,存心去慈晖堂同她争执不休,果真把老夫人气得一命呜呼。

世事有如轮回。她自己造的孽,如今也该吃一记报应。是时候下去陪老夫人了……

荷香哭喊道:“姨娘!”

陈姨娘已经阖上了眼睛。宋如墨愣愣地望着没有声息的母亲,她仅仅像睡过去一样,她的手甚至还是温热的,只是不再紧紧攥着自己了。

宋如墨倒也没有嚎啕大哭。她面无表情,看上去出奇地冷静。但她心里却是烦乱且驳杂的——毕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姨娘临终前对她心上人的否定,以及意料之中的、姨娘的病逝,终究还是让这个孤立寡与的少女疲惫而不堪重负了。

陈姨娘病逝之后,侯府上下就出了孝。天气渐暖,所有人都忙着裁制春裳——这三年大家都过得简素,大红大紫的衣裳从没有上过身,这回做新衣裳倒可以挑一些鲜亮艳丽的料子了。

宋如锦也不用再上宗学了,安心在家里待嫁。

按理说,新嫁娘的嫁衣是要自己绣的。但侯府的姑娘也算是金尊玉贵的闺秀,这些事自然不用亲力亲为。织云坊的人量好了她的尺寸,紧赶慢赶地替她绣了一套大红织金的嫁衣,宋如锦只需在上面补几针,稍微意思一下就行。

紧接着就是一堆筹备嫁妆的杂事。除了明面上的六十四抬嫁妆和几间铺子,刘氏还拿体己私下贴补了宋如锦不少。

筹备妥当之后,刘氏便把嫁妆单子拿给宋如锦看,告诉她哪些东西要妥善收好,哪些东西能拿出来自用或是赏人,又给她看了几间铺子的账面,细细说了每年大致的利润。最后又问她:“你屋子里那么多丫头,你打算带哪几个走?”

宋如锦说:“我就带采苹和暗香走,剩下的娘看着办吧,配出去或者拨到旁的院子里伺候都行。”

刘氏想了想,道:“也好。采苹稳妥周全,将来你着手管家,她也能当你的帮手。暗香活泼,就陪你聊天解闷儿。”

终于入了三月。下了一场春雨,侯府的桃树悄无声息地冒出了花苞。宋如锦每晚望着整整齐齐叠在床头的嫁衣,终于有了羞涩而期待的心情。待到出嫁前夜,她也像当初宋如慧入宫前夕那样,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采苹看着卧房里的灯光亮了又熄,熄了又亮,不由笑着问道:“姑娘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宋如锦盖着被子翻来覆去,“以后就要离开娘,离开这个家,去别的地方住了。”

骤然离开熟悉的家人,去往陌生的环境,终究是紧张而胆怯的。

“哪个姑娘家不是这样过来的?”采苹劝道:“姑娘也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歇息吧,要不然明儿该青着一双眼出门了。”

宋如锦悚然一惊,强逼着自己闭眼睡觉,倒也真的渐渐睡着了。

正睡得昏沉,忽然听见一阵吵吵嚷嚷的喧闹声,随即便是几个老婆子惊慌失措的喊声:“快来人哪!出人命了!”

宋如锦一下子醒了过来。

“采苹?”

采苹也被惊醒了,听见声音便掀帘子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姑娘再睡会儿吧,才四更天呢。”

宋如锦问道:“外头出什么事了?”

采苹披上外裳,道:“姑娘稍待,我去外头问问。”

大约过了半刻钟,采苹便回来了,说:“是四姑娘——她投缳自尽了,所幸发现得早,人已经救回来了。”

第77章 盛妆待嫁

宋如锦拥着被子坐起身, 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投缳了?”

采苹道:“也不晓得是什么缘由。”她把屋子里的门窗掩紧了, 吵嚷纷杂的声音小了许多, “姑娘赶紧再睡一觉吧,等天亮了就要上花轿了。”

宋如锦乖乖地躺下, 却怎么也睡不着。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寻死呢?她真的想不通。

此时刘氏也得到了消息。

周嬷嬷细细同她禀道:“……脖子上还留了道红印子, 人倒没有什么大碍。几个丫鬟婆子怕她再干蠢事,都在旁边盯着她。问她怎么想的, 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怎么想的?还不是想给我和锦姐儿添堵!”刘氏冷笑着说道,“早不寻死晚不寻死, 偏要等到锦姐儿出嫁的这一天寻死, 不就是存心给锦姐儿的好日子添晦气!”

“也罢, 我们去瞧瞧她。”刘氏年岁大了,半夜被闹醒便不怎么睡得着。于是披了衣裳起身,简单穿戴了一番。主仆二人一起往宋如墨的屋子去了。

宋如墨今天穿得很明丽。陈姨娘刚走两个月, 她却穿着绯红色的襦裙,头上戴着赤金簪子, 也细细地描了黛眉,抹了口脂——显然是打算体体面面地赴死的。

见刘氏冷着一张脸推门进来了,她古井无波的面孔终于有了波动, 除此之外,眼眸深处还浮现出了一丝惧意。

她心里也明白,她挑在宋如锦出嫁的日子上吊自尽,若成了便罢, 若不成,刘氏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但她真的对周遭的一切再没有眷恋了——若能称心如意地活着,谁会想死呢?

宋如锦即将出嫁,且嫁的是立下战功的靖西王世子。这两个月以来,侯府每日都迎来送往,那些相熟或是生疏的人家,都找着各种由头上门祝贺。梨香苑内却是冷冷清清,没有人知道有个姨娘在这里香消玉殒了。

宋如墨心底是藏着恨的。凭什么自己这般黯然伤怀的时候,旁人却那样大张旗鼓地祝贺宋如锦的良缘?那种截然不同的雍容热闹真的刺痛了她。

这几天她也见过一次宋如锦。当时宋如锦正在攀折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满脸都是待嫁的欢喜与憧憬。而她……而她却已答应了陈姨娘,要和四表哥断了往来。

宋如墨真的又嫉又恨。

但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嫉恨宋如锦了。记得小时候,老夫人把她们姊妹几个叫过去,让她们读《千字文》。宋如慧自然读得又快又好,宋如云也不差,只有宋如锦和她各自有好几个字不认识,磕磕巴巴地读不下去。

老夫人便刮了刮宋如锦的鼻子,让宋如锦多多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对她却是不闻不问,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

她宁愿老夫人拧着她的耳朵把她骂一顿,狠狠地训斥她,问责她为什么不好好读书,也不要老夫人这般漠然地无视她,仿佛……仿佛就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还不知道嫡庶有别,只知道宋如锦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却可以得到更多的关注。

羡嫉的种子大约就在那时悄然无声地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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