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疼。”他收紧双臂,在她肩上喃喃自语。
他的养父母都患有重病,养父酗酒成瘾,喝醉了对一家人拳打脚踢。
疗养院里,胥珊利用他来吸引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看着他挨打受辱,逼他忍受那些人的毛手毛脚。
福利机构里,他和其他人泾渭分明,他们在河的一边,他独自在另一边,在他的评估报告上,他的评语是“孤僻、易怒、有严重暴力倾向,不建议开放领养程序”。
他偷渡来到莲界,却落入黑道的手中,宽胖子逼他扮做男妓,下套骗人钱财,为了磨平他脑后的反骨,宽胖子当着全帮会人的面,命令人拔掉了他的十指指甲,看完行刑全程后,宽胖子在哄笑声中把抽完的烟头摁灭在他锁骨。
再后来,他杀死了宽胖子,他把从前受过的耻辱,一一还了回去,宽胖子没撑住,在他还完“恩情”前死了,他就在他的尸体上还完全部。
宽胖子的尸体坠入大海,成为无数海洋生物的养料。
一切就此终结,他的仇恨随着宽胖子的死亡烟消云散。
他本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但他没有。他顺着宽胖子的路走了下去,重组宽字会,由屠龙的勇士化为恶龙。
走了一半的路,要怎么回头?
弃暗投明,身上已经染上的淤泥和鲜血又要怎么洗净?
假如世间真有可以弃暗投明,重新开始的人,那也不会是他。
他涂满鲜血和罪恶的人生,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注定。
他的养父母,在出国前是金氏王国名下一家工厂的工人,他们先患有重疾被工厂辞退,后举家出国“务工”,落脚底特律后,他们忽然就多出一个“儿子”。
他的养父母因病去世后,胥珊因为交不起消费被迫大学休学,她原本性格腼腆,却不知为何染上毒瘾,迅速堕落,勤勤恳恳时偏偏找不到工作,骄奢淫逸后,反而找到疗养院的高薪工作。
胥珊死后,照顾他的福利机构每年都接收来自金氏集团的一笔大额“捐赠”。
宽字会原本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帮派,宽胖子见他骨头硬不肯配合,原本只打算任他自生自灭,却在拔掉他十指指甲后迅速在莲界崛起,成为小有名气的地方帮派。
“真真……我好疼……”他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说出,他的嘴唇在笑,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有一把刀,将他的心脏当做苹果,优雅地削下红色的苹果皮,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红色的血肉落到地上,鲜血滴答流。
干脆死了好了。
无数次,他都在看不见太阳的永夜里漠然地思考。
直到太阳照进永夜,雷电划破苍穹。
他不想死了。
他每一天只想,想要再靠近一点。
想要她喜欢自己一点。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温暖。
想要再多汲取一点光明。
想要再多活一天。
再多留一天,多爱一天。
“我觉得没用多大力气啊……”她心虚地说,右手在他背上生疏地拍了拍:“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打你了……”
他竭力忍着哭声,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他还不满意,又说道:“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答应你,今年夏天之前只和你玩,只和你睡觉,只喜欢你,够了吧?”
也许是能量储备趋于饱和的缘故,她现在通过人类的食物就可以满足日常消耗,不会再感觉抓心挠肺的饿了,既然没有那么饿……那就忍一忍好了。
忘记他就在耳边,她小声嘀咕:“爱哭鬼,怕了你了……”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死在温暖的阳光下,心甘情愿地灰飞烟灭,湮没后的每一粒尘埃都向着太阳飞去。
他紧紧抱住她,死死咬在自己的手腕上,才能堵住失控的哭声和颤抖。
铁锈般的鲜血和又咸又涩的泪水一起流入他的口中,直直往心脏逆流而去。
足够了。
有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他愿意为她献出一切。
足够了。
他愿意为她即刻去死。
他心甘情愿为她献出拥有的一切。
请拿走他滚烫的血液,他坚硬的骨头,他跳动的心脏,他痛苦而扭曲的灵魂,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你流血了?”金鲤真忽然从他怀中挣脱,拉过他的手腕,看到他手背和手腕连接出的牙印和血迹,她抬头怒视着他:“不准再伤害自己了,听到没?!”
他下意识地低头,不愿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又不是没有见过。”
她不以为意地嘟囔着,抓着他的衣袖,胡乱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他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在她面前这么狼狈。
“我其实不爱哭。”他努力露出笑容,对她笑着说。
“呵呵。”她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他喃喃自语:“我其实很能忍……多痛都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