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2 / 2)

太后愣怔了数秒,仿佛没能听明白,良久之后,她满目诧然:你你放皇后走了?

柳戟月才压下去不久的心火又逐渐窜起,自他得这个心病之后,便常感躁郁,先前服用宁神药加之有人安抚才稍有平缓,但现在楚栖以那般方式不见了,更接连是这些恼人之事,他心中积淀的烦闷愈来愈浓烈。

而想要缓解,自然可以,只要杀光这些人就不烦了。只要他一句话,明遥明雅还有宫外的明浅谡,他们都得死,更遑论这个无权无势的彭永彦,甚至即便是太后,伪装成意外也容易得很,谁还管外边的口诛笔伐?他在乎吗?

但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太后也想走吗?朕帮你善个后?

楚静娴止住了声,柳戟月冰冷地瞥过她,看向彭永彦:明遥是怎么同你说的?你若真带着昭华逃了出去又要去往何方?据实告知,朕赐你一个痛快。

彭永彦摇摇头:我来时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不差这一点了。

他将你丢出来喂虎,你还帮他隐瞒?柳戟月嗤笑道,朕可以现在就派人拦他,当然,若是为了体现一诺千金,朕可以等他出京以后再捉回来。放不放他们走是朕的意思,至于逃不逃得了就又要看他们的本事。

彭永彦道:此事并不算明公子诓骗于我,也属于我的心甘情愿。二十多年了我无数次想要闯进宫中,带着她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但永远只在梦中实现。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知道她的答案而这一次,哪怕开端只是一个试探,却也让我下定决心,踏出了这一步,见到了她,也听到了她的回应。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不曾令我失望的回应。

楚静娴无声落下了眼泪。分明在之前骤然相见时已经哭过一回,自觉早已麻木的冷心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已不是当初的怀春少女,经历过勾心斗角也感受过枯燥孤寂,那些鲜活的、明媚的、美好的过往被封锁在记忆遥不可及的角落之中,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起来了,但就在这一刻,她却感觉它们仿佛就在昨日,她只是做了一个长久而难过的梦,如今睁开眼,生命的触感与跃动的爱意也随之重新苏醒了。

她轻启殷红的双唇:皇帝,我只求你一件事,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柳戟月毫无所动,不去看她,只偏头轻声道:太后,朕有时不在乎皇家的颜面,不代表不乐意去守皇家的规矩,你不要真的惹恼朕。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我的真心话。楚静娴郑重道。

她走过去,摸了摸昭华的脑袋,看着她茫然而又有些害怕的目光,微微笑了:你已经这么大了,可以不总是在我的身后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总该有的,是母后一直以来束缚住了你,将你视为生命的全部,不愿放你离开但母后也想清楚了,你终归会有与我分离的那一天,而到那个时候,我就该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去了

昭华颤声道:母后,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楚静娴揉着她凌乱的辫子,万分轻柔:华儿,有些话,母后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便不再说第二遍了。只是你要记着,永远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说罢,她稍稍偏开几步,而后堂而皇之地走到彭永彦边上,笑着看向他。

彭永彦仿佛明白了什么,困扰与紧张交织在脸上,却又很快释怀般地消散了。

太后,朕最近的脾气委实不太好,你偏要让朕在他身上撒气是么?柳戟月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阴了一些,朕还有话要问他,暂时不会杀他,你姑且先放心。

楚静娴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在他身上得不到答案,也不必执着于他。你的人可以轻松地跟上明遥等人,拦下他们、摧毁他们,都很容易,只是你没这么做罢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狠的人她低声道,但其实也许不是。或许就连兄长

柳戟月皱了皱眉: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楚静娴还是笑着:我没有在向你说情,而是确实在求一死,替我自己求一死。这么多年里,我始终郁郁寡欢,怨天尤人。恨兄长为巩固信任将我送出,恨永彦关键时刻的失踪,恨先帝的重色荒唐,恨妃嫔间的勾心斗角,也恨你与楚栖的出生存在,有时还恨昭华只是女儿身。但最恨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今天。

但哪有那么多可恨的呢?没有兄长,我根本活不过儿时,没有永彦,就没有那些日子的快活时光,没有先帝,我亦享受不了如今的荣华,没有你与楚栖也是同样,没有昭华,我更不能想象自己如今的模样。那些先帝时期的妃嫔,跳得高的与感情深的一并殉了葬,身份低贱的只配出家修行,唯独留下来的几个,这些年也陆陆续续逝去了。吵嚷闹腾的几十人,如今竟只剩下我一个。她静静眺望向远方,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会和她一样吗?那时候昭华肯定已经出嫁,不在我身旁了,那我还剩下什么?我不比她啊,她趾高气扬,骄傲的像个凤凰,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是真正的来去洒脱,哪怕形容狼狈也有底气骂人。但我有什么?

她闭了闭眼,却逐渐舒展开眉宇: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恨了。

彭永彦握住她的手:有我在这里。

昭华公主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她泪流满面,仿佛听懂了,却又好似懵懂无知。她想告诉楚静娴她哪里也不去,她什么都听她的,可那一瞬,她从未曾见过的楚静娴温和、平静、犹如得到安逸的面容又扼住了她的悲泣。

而在太后将这数十载的怨恨剖析、弥散之后,柳戟月始终积在胸口的心火竟也慢慢宁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垂着眸,微微后仰:朕看太后也不甚在意皇家的名声,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一些荒唐的先例。低调些,谨慎些,借个由头将人养在宫里,倒是过得快活。若是太后希望,朕也不是不能允准。何况朕看你们光见一面便能聊以慰藉,直接阉了在旁伺候,反而更加省时省力。

若放在以往,楚静娴必然羞恼交加,但她此时竟只是笑了一笑:说来奇怪,我兄长做过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举动,却在某些时候保持着令人发笑的忠诚他留下了楚栖,还特意将梁王次子过继立储我或许也是同样吧,明明这一颗心从来不曾呆在宫中,却也没有哪怕一次,希望宫闱出现乱象。

因为我今生已经是皇家的人了,想要重落归处,唯有身死魂灭之后

柳戟月骤然抬眸,冷冷看着她:你是铁了心想求死了?

楚静娴幽幽笑道:我只是放下了。

柳戟月起身拂袖,抬脚便想离去,朕给你些时候冷静,少说些无稽之谈。

他未再提处置彭永彦之事,摆明是想给个迂回缓冲的机会,楚静娴却仍轻轻唤了一声:皇帝。

她很慢很慢地开口:名义上,我也是你的母后。可惜我总是被恨意与不甘蒙蔽双眼,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直到如今才觉万分后悔倘若我过去待你如待昭华一般,你的痛苦会不会减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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