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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有等到这个大出息,在他即将上初中的那一年,他在一个很冷的冬天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一直把这个当成最荒谬的一场梦,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都没有变成一个老爷爷,就死去了。
她没有了一个哥哥,但是生活还在往前走。
二哥跟着村里的水泥匠学本事,他最调皮,但也很能吃苦,到他结婚的时候,他建了自己的房子,他们家的房子也被他重新翻修了,墙上涂了水泥,铺了瓷砖。
她好喜欢瓷砖,漂亮,光滑,冰冰凉凉,像宝石一样。
不过这些瓷砖都贴在外面,她想,要是有一天瓷砖多得能铺到床上就好了,这样夏天睡觉肯定不会热了。
在哥哥结婚的这一天,她正式有了嫂子,很快又有了侄子。
于是很多天又这样过去了。
在她头发已经长到腰部的一个夏天,妈妈对她说,她要嫁人了。
她不想嫁人,她哭着闹着不想离开家,质问他们是不是不想要她了,妈妈回答她,“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的,所以要给你找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她不喜欢这种话,但是闹了几天也无法,还是嫁了。
她认识她的丈夫,同一个村子里的,比她大七岁,话很少。
要是她的大哥还活着,就跟他一样大。
她不讨厌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结了婚,那就一起过吧。
但是结了婚有一样事情她很讨厌,即使住得这样近,结了婚之后她也不能经常回家,就算是回家待着了也不让她过夜。
爸爸妈妈只说这是规矩,不照规矩来她就会被别人说闲话。
她真讨厌这个规矩。
她很快怀孕了,她看着自己渐渐隆起来的肚子,觉得很害怕,一天比一天害怕,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前五个月的时候,她还会帮着干活,到了后面,她的丈夫说什么也不让她帮忙了,这让她觉得轻松了一点。
但是生孩子的时候还是很痛,痛到她以为自己要跟孩子一起死掉的时候,这个折磨了她很久的孩子才出生了,她也被告知,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她的孩子是个男孩。
幸好不是女孩,不然得吃多少苦。
她当妈妈了,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也好像一天天地困在这个小家里,她操心着孩子的一切,操心他的性格,成绩,以后的路,为了养他跟丈夫一起努力赚钱。
她越来越少地想到父母,遇到难受的事情不会再跟从前一样想着回家找爸爸妈妈哭诉,她自己消化一切,解决一切,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她是一个大人了。
她的儿子不喜欢读书,他们也不会教,读完初中之后,儿子在老家待了一年,跟同村的人背上背包,一起去了城市打拼。
又是很多很多天过去了,她的儿子跟着二哥一起,又盖起了一座新的房子——他也要结婚了。
三层的大房子,这次里面的墙上也铺着瓷砖,家具也是簇新的,她看着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这才发觉自己开始老去了。
儿子结婚后不久,她的爸爸过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想的是,她再也吃不到猪油拌饭了。
每逢过年的时候,爸爸都会买回来一点肉,做猪油渣、熬白白的猪油,装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正月初一的晚上,他会打开这个罐子,把这难得的美味放进饭里搅拌,香味简直像钩子把她吊起来。
她细嚼慢咽,珍惜地吃着每一口饭,即使到之后生活条件好了很多,这个依旧是她回家过年的年席上,最受她青睐的美味。
她再也吃不到它了,就跟她再也见不到她爸爸了一样。
这是她生命中失去的第二个人。
儿子结婚一年后,她的孙女出生了。
她当奶奶了。
儿子和儿媳妇去城市打拼赚钱,孩子就交给她带。
她经常会带着孙女去妈妈家里,让她那儿热闹些。
孙女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也去世了。
她的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吃了太多苦,这些苦难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以至于连福都没怎么好好享,他们就离开了。
她想到妈妈说,爸爸妈妈陪不了她一辈子。
原来是真的。
她的小孙女跪在她的身边,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懵懵懂懂地注视着一切,懵懵懂懂地给她擦眼泪,对她说:“奶奶,吃糖,不哭。”
糖也是苦的。
孙女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柔和,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颗渐渐干枯的树,在这里深深地扎着根。
孙女上高中的时候,她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他们在送货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在梦中。
紧接着,她的丈夫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日复一日地喝酒烂醉,醉死在了冬夜里。
', ' ')('这个人也没有陪她一辈子。
然而她无法难过太久,某种无形的倚仗消失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们家没有男人了。
于是地里的菜被摘;闲言碎语流窜到耳边;起争执的时候;那些人都有恃无恐。
于是她从一颗干枯的树变成了一只老去的狮子,把所有的风波都挡住,守着这个家,等着每个月放假的时候,孙女从县城的高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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