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主们不否认路西恩性格里有疯疯癫癫不能以常理推断的部分,但他们更相信自己通过观察路西恩日常所得出的结论。
喜欢文书总结,喜欢开会讨论,喜欢众人探讨而难以自己做出决定谨慎优柔缺乏自信。
对前任执政官重拳出击,又对他们和和气气,谈判都是在宴会上好声好气地试图讲道理欺软怕硬。
即使是被反复阻碍建设进度,也只是解决他们设下的阻碍,对他们连个警告都没有很明显,他并不愿意引发正面冲突,竭力想维持表面的和睦。
与此同时路西恩身上还有着心思敏感考虑周到之类在这种语境下不能认为是褒义的标签。
而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跟庄园主们不欢而散的宴会当晚,那个路西恩女仆长亲口证明领主老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路西恩第一反应不是见他的下属们,而是约见了安达西大法师,并且从那之后一直对外称病,身边的护卫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加了许多。
通过这些反应,再联系某些和路西恩一样贵族出身却没有天赋的废物们的共性,很轻易就能让人得出这位年轻的领主老爷对周围的环境严重缺乏安全感的结论,又加上他敏感多虑的特性,任何激烈冲突都会给他周围充满危险的错觉,对他产生强烈的精神压迫。
他们可不相信大夏天的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到病得爬不起来,这里头必然有着杯弓蛇影忧思成疾的部分。
这样的人是不会跟他们撕破脸的,他绝没有承担跟贵族联合会正面鱼死网破的魄力,对方越强势越危险他就越怯弱,给予他压迫和威慑就能迫使他向他们屈服让步。
于是在这样的人设给予的心理暗示下,正如路西恩所期待的那样,有人主动跳出来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要让他知道维尔维德不是他一个废物能掌控的地盘。
以某种不能搬上台面公开,即使帝都的贵族评议会也无法对路西恩奋起反抗多说半句的手段。
黑市悬赏是路西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路线,而从悬赏挂出的那天起,路西恩就做好了有一天自己得放点血再给自己来一刀的准备。
他知道,那边只是想虚晃一枪吓一吓他,在生病的情况下让他接收到一定的外界压力,从而觉得惶恐不安周围全是安全隐患,无暇去关注其他事情。
但故事也可能会是这样的发展:刺客没收住手让领主老爷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于是深刻无比感受到生命威胁的领主老爷由于过度惊吓,决定直接把自己恐惧的源头斩草除根。
众所周知的,先下手为强。
斯洛特最后检查了一遍布置好的现场,眯起眼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想,威廉姆和他曾经的护卫队同僚们,应该已经开始今晚的【加班】了。
天上只有零碎星子闪烁,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温度和吹拂而来的风也正合适,是个见血的好天气。
第89章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历史记载上, 将这段时期发生的故事称为维尔维德叛乱,以一个简单的名词和宛如吟游诗人创作的歌诗般的文字,抹去故事里飘荡的血腥气。
那些消失在记录里的家族, 一夜之间易主的土地庄园, 尽数化为了一笔带过的几行墨迹。
轻描淡写一如初代维尔维德公爵其他动用强硬手段的故事,柔化了那些杀戮血腥与公爵在历史上形象的矛盾之处。
即使是在最不靠谱的历史记载上, 初代维尔维德公爵也多是以和善温柔甚至于偏女性化的形象登场, 这与他没有天赋体弱多病的身体情况,以及各种与身边男性纠葛的暧昧绯闻有关。
于是研究历史的学者们就和此时绝大多数人一样,忽略了路西恩的庄园里养着近百人的奴隶护卫, 每一个都出身帝都斗场身经百战, 与此同时他手里还有作为安置费分配给他的护卫对,每一个都是皇家护卫队里挑选出的青年俊才, 虽说基本都转岗去了郡政府做治安官, 但只要路西恩一道命令下去,他们随时可以为领主冲锋陷阵。
并且路西恩不缺钱,也舍得砸钱给他的护卫和治安官升级装备提升实力指望着这些天赋者对他这个废物能有多少忠心是不可能的, 只能用经营的思路把待遇福利搞上去,工作安稳给得足够多的前提下,下属自然会愿意留下给他卖力干活。
而这加起来两百来号人的护卫下属,哪怕放在路西恩上辈子都是不小的武装力量了, 放在这个世界更是称得上一支小型军队, 不说能推平整个北行省吧,至少在维尔维德周边足够横着走了。
路西恩很清楚自己手里的武装力量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这个世界的社会结构过于稳定, 能和平掌握权力他就尽量不使用武力压迫, 不然很容易把自己推到整个社会阶级的对立面, 为了维持社会稳定而被消灭于历史的车轮之下。
所以路西恩一直有意识地弱化自己手里武装力量的威慑力,把自己的人设往弱势方向包装,一来避免给帝都那边过于强势反差的印象,尽可能在皇位争端中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二来通过向周围索取援助,他得以最快拉拢到维尔维德的本地势力给自己站台,确保自己领主的话语权不被联合起来架空。
打一批再拉一批,安达西会长尤其容易被被需要的立场差所动摇,导致他心里面清楚路西恩是个喜怒无常不适合合作的小疯子,依旧稀里糊涂地就被拐上了路西恩的船。
甚至遇刺受伤明晃晃就是路西恩自己捅自己的苦肉计的情况下,安达西还是一边心里脏话连篇咒骂这个不省心的小疯子,一边对着昏迷不醒的路西恩焦躁得快把地板给磨穿。
要不是路西恩提前叮嘱过安娜劳伦斯他们,安达西差点就要拿出自己收藏许久舍不得用的珍贵药材了。
这时候路西恩不能太早苏醒恢复原地复活,他躺得越久才越能证明刺杀的真实性和严重性,由于前段时间持续不断的生病,他的身体反应是再真实不过的虚弱濒死,要靠教会祭司们轮班祈祷全天神术笼罩,才能勉强睁开眼讲两句话。
面对这样的路西恩,遭逢阵营巨变而找上门讨要说法的庄园主们又能指责他什么,他们都没办法跟路西恩顺畅地交流,往往还没有说几句话,路西恩就因为虚弱和疲惫昏沉过去。
可是不跟路西恩讨要个说法,他们又无处去倾泻自己心里隐藏的惶恐。他们只是睡了一觉,睡前还在嘲讽不懂事的年轻领主终究玩不过他们,一觉醒来跟他们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已经身首异处,他们眼中那个懦弱的领主没有半分手软,处理反对者的手段冷酷恶毒到近乎于疯狂。
杀鸡儆猴的效果总是好的,以至于他们心惊胆战又不由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之感,庆幸自己没有多嘴多舌也不张扬显眼
凡是这次带起头跳得高的家族,都被驹兽的铁蹄踏平了家门。
那是叛乱。
当他们找上门时,病床上坐都坐不起来的年轻领主对他们这样说。脸色惨白的少年阴沉沉地看着他们,眼白上一丝丝洇开红色,蛛网般蒙上那双眼睛里海水般的蓝。
房间里除了祭司还有数位披甲执剑的奴隶护卫,面带黔纹神情冷厉,那种路西恩一个眼神一句话,就会毫不犹豫送他们去见死去朋友的杀气凛然。
见他们不说话,路西恩脸颊奇异地涌上薄薄的血色,直勾勾注视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低哑地笑了两声。
你们是对我处理叛乱者,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诸位觉得我作为领主,不配动用我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