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消息时,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倒下的是江松。
江芙想,江松为了仕途,牺牲了自己的侄女,当是个心志坚毅甚至冷铁的人。
没想到他倒下了。
这是江芙除了姐姐们回门,第一次与她们待这么长时间。皆是孝裙白巾子,窈窕身姿更是纤弱。
大姐姐江绣,脸瘦了圈,整个人愈发单薄。江芙与她跪在一处,刚刚说了句悄悄话,门口穿白袄的小厮,着急忙慌道:“大老爷,有圣旨来了。”
江柏忧虑悲痛的神情,似乎被这道声音,稍稍减轻。他堵在胸口的大石,微微移动。
焚香摆鼎,迎接天子旨意。
一群人跪在地,只听内侍念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性敦质纯,虽缠病榻,其心亦不改忠君。特晋封光禄寺卿。钦哉。”
江松面容严肃,神情悲痛,代父接过圣旨,叩谢皇恩。
待家人打赏完内侍离开后,江松闭眼,他最想要的圣旨并没有来,似有一滴水光在眼角闪烁。
圣上没有夺情,以国事相托中断守孝。
江松与江柏要为其父,守孝三年。
官场风云变幻,一朝一夕都可能产生翻天变化,何况三年?
因着老太爷去世,直到凛冬,江府都笼罩在阴云密布里。看着路过的春锦,江柏也心情打招呼,拉着小女儿的手,踩着皑皑白雪上地。
卫芷见她们父女俩回来了,先是让江芙在院子里玩。
三夫人坐在床边,挺着大肚子,道:“你把怜杏抬了,别显得我小肚鸡肠。”她眸光闪过什么,脸上带着几分轻讽。
江柏抖抖篷子上的雪,安抚道:“我爹年春去世,我年冬抬人,再说你将产麟儿。我哪有心思想那些。芷娘你是把我当做,饿中色鬼了?”
卫芷道:“你大哥当是比你还愁,你别做这副样子。”
江柏被她刺的难受,但如今英国公府失事,卫芷父亲官高,她又身怀六甲。于情于理,都不能得罪妻子了,他只得忍下。
卫芷看着在外边玩雪的女儿,突然落泪道:“你说你个当爹的能做什么?”
她起身活动疲累的身子,眉间嘲讽更浓:“你大哥算计来去,到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好歹是能袭爵,你夹中间,生不生,熟不熟的,你能得到什么?”
江柏身为嫡二子,轮不到他继承父亲的爵位,但嫡子可暗箱操作,比庶子多份财产。
卫芷却道:“我可不要那些,虚头巴脑没用的东西。想我父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决刑狱之事,位列九卿。你不是要我女儿将来嫁人,和你两个大侄女般吧?”
江柏闻言差点跳起,猛地摇头:“芷娘,我们女儿怎么会遭罪。大哥再怎么样,都是照顾我这个弟弟。”
卫芷把手里帕子向他扔去,道:“你以为我不懂朝廷的事吗?你大哥从吏部调任到礼部,一坐冷板凳两年,如今丁忧,守三年。即使再回去,还能落到什么?估计炒冷饭都没了!”
三夫人陡然软坐在床上,垂泪,只觉都有些腹痛了:“你大哥都落不着好,又能给你什么好。只可惜了我的芙姐儿,这以后难嫁人了。”
高门大户,怕是要嫌弃她父族衰败,婆婆磋磨,都不敢回嘴;寒门清户,她嫁去要吃没金银的苦。
江柏唉叹无言,不知如何才好。
说完近处的,说远处。
卫芷抚着肚子道:“我肚中这个是男孩也就罢了。大不了学二伯,什么不问什么不管,只吃好玩好就是。若再是个女儿,不是比芙姐儿还要难?”
江柏忙扶住她,低头认伏,只求她不要再动怒伤了身子。
卫芷并没有因怀了孩子,减少对她的关怀。听得江芙心绪波伏,以致他们夫妻二人和好,切切温情,她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到底不爱听,什么婚娶嫁人。二房两个姐姐的婚事,给沉溺富贵温柔的她,当头喝棒。
古代女子嫁人,确实如第二次投胎。还是在第一次基础上投。
哪步差了,都可导致半生凄苦。父伤母悲,兄苦妹哭,但也无济于事,不能改变什么。
江芙郁结于心,甩到丫鬟婆子跑的老远。她脱了厚袄,摘了靴子,爬上松树,鼓起勇气跳下来。
下坠的时,有几秒人和心脏都失重,她感觉到窒息。身体猛地栽倒雪推里,她吃了满嘴雪,强睁开眼睛。
没人来救她,没有神仙。
只有松柏掩映亭子里,大伯念诗的声音:“将登太行雪满山,欲渡黄河冰塞川。”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江芙无语,躺在雪推里,也不起来了,看天上黑幕镶嵌的星星。
越看越晕眩,甚至第一次动摇,那是不是婴儿时期的幻觉。
冬夜深未眠,朱墙粉黛,宫灯盏盏辉煌。天子一身乌纱道袍,三寸须飘飘,挥退劝安的内侍,写道——
忍常人所不能忍
伴驾的总管笑道,“陛下的字乃当今一绝,此句亦是……”
天子摆手,吃下宫婢呈上的丹药,道:“没有写完罢,你如何评?”
他心中道: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为朕所用。
第10章 许你修道
◎她疾行几步,扬声道:“不知真人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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