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梦见过那双眼睛,妖冶澄澈,神光内敛,眼尾细长上挑间不怒自威,心口猛地揪紧,仿佛一根针扎进心脏,刺入骨髓。
似乎有什么不对。
——夜吟殿下有一双与灵均殿下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对,这不对。
“果子。”殊羽唤住他,白果子回过神来定定望着,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殊羽牵出一抹苦涩笑意,抬手拭去他鼻尖上的汗珠,捧着他的脸与他鼻尖相抵,轻声道,“怕是等不到你明日生辰了。”
白果子茫然地点点头,他不明白殊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怎样都好。
“你说生辰日有话与我讲,我现在听着。”
“我……”白果子往后退一步,挣扎了会儿,“不急,还是先找那最后一魄吧。”
殊羽望着他良久,半响才祭出引魂盏,他一边点燃生犀,一边问道:“方才鬼王说的那些,你不在意吗?”
怎么会不在意,白果子讷讷地盯着犀角,却不知该如何言语,事情仿佛并没有那么简单。殊羽深吸口气,仿佛要将心剖白出来:“景州城初遇并非巧合,我找了你整整十六年,莱芜山上即便没有老狐狸的千年妖心,我也会救你。”
白果子彻底懵圈,兵荒马乱。
“三魂七魄少了一魄,一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犀烟缓缓升起,仿佛一条无头小蛇东蹿西撞,少顷,那小蛇仿佛闻到了什么气息,忽然掉头转向白果子,犀烟自他袖口穿入又从发间溢出,寥寥青烟缠绕住他,殊羽眼底微红,哑声道:“那一魄,是你……我要你祭他。”
“什……什么?”白果子浑身颤抖,牙齿都在打架,极力克制想要平复却无半点用处,他脑子里轰鸣阵阵,若不是想着脚下是一片火海他都想一屁股坐下去,他没明白殊羽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又在耍花样逗他玩,直到他看清殊羽目光中的决绝断然。
嗓子都快要发不出声音,白果子红着眼喃喃:“我……我不是他……我……我是白果子啊……我是莱芜山上的小妖白果子啊!”
殊羽逼近他,眼底愈红:“你无父无母被老狐狸收养,忘川河水照不见你的真身,因为你本就只是一缕魄,飘到莱芜山的一株榕树上,结出了一颗果子,幻化成了人形。”
“不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来,白果子狠狠推他一把,结果自己往后跌去,殊羽伸手拉住他,拽的他手疼,“我……我……我大概只是个凡人,神君你一定弄错了……”
“凡人如何听风闻雨?如何在万丈深海里活着出来?”殊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叫他退无可退,“我跟你说过,你屁股上有一道红色胎痕,但我没告诉你,那是他的印记,他的赤色面纹。”
“不是的!我就是我!什么一缕魄,什么红色胎痕,通通都是放屁!”白果子崩溃大哭,泪眼迷蒙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一手遮面堪堪立住,“为什么?为什么待我这般好,为什么死也要护住我?我以为……我以为神君你也会同我心悦你一般心悦我,我真是可笑啊……原来不是我不能死,而是我不能死在别处!”
我心悦你——原本这一场不可与人言的暧昧心事在喉间心间来回博弈了无数遭,竟会以这样敷衍惨烈的方式说出口,甚至根本不用在乎对面人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白果子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哭下去,他随意抹去眼泪,掏出怀里藏着的红色果子,一把捏碎:“我曾想,何德何能获殊羽神君青睐,靠这一副皮囊吗?原是我皮囊下那一缕吊着你心上人的魂魄,神君啊神君,你真是一番好盘算,过往那逢场作戏十足是委屈你了。”
殊羽喉结滚动,半响,道一句:“对不起。”
“我受不起。”白果子心如死灰望着他,“你说你一生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清越公主,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呵,巫族的公主殿下个个倾慕你,个个被你辜负,我又能算的了什么?”
不对,这不对。
白果子猛然回神,他一把拽住殊羽领口,厉声问他:“我究竟是谁?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殊羽眼睫轻颤,闪过一丝讶异,白果子颤栗着喘着粗气,他瞥见洞口处又多了一行人,正焦急地望着他们。
白果子反倒平静下来,他抬手一指,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殊羽答:“是溯风族,拄着拐杖的是祝余长老。”
白果子又问:“他们身上背的是什么?”
“弓箭。”殊羽道,“溯风族擅弓箭。”
白果子转头盯着他:“你在归墟之海祭出的金色长弓,是谁的?”
殊羽未言语,白果子却一切都明了了。
“呵……”连声嗤笑,白果子脱力般倚在他身上,“怪不得鬼王说伴月他们要被三界钉上耻辱柱,怪不得明明夜吟殿下已经来了却还要再通知巫王。因为事情从来没那么简单,你要寻回的从来就不是灵均殿下,你要寻回的,是一个会引起三界动荡,任谁都不敢小觑的人!”
“是。”殊羽波澜不惊承认,“所以你明白了吗?为何你能听风闻雨,为何你不惧于水。因为你本就吸日月精华,集天地灵气,你是扶桑神树结下的果子,是万物主宰,是溯风族未来的族长。”